恍惚地想起“榴花初染火般红,果实涂丹映碧空”的秋天已经来了。
阿公的石榴还在吗?
思绪如石榴的清香那般灵动,翩飞到那个深深刻进我记忆的秋天里去。
“阿公,阿公,我来看你了!”刚回到老家的我就迫不及待的奔向那个熟悉的院落。
正在择菜的阿公听到了我的呼唤,连忙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绽出一抹光彩:“囡囡,你回来啦?!”
“嗯!”我望着阿公清瘦的脸庞上绽开的慈祥的微笑,满脸的皱纹皱在一起,如一朵灿烂的菊花。
“刚回到家,饿了吧?阿公给你拿好吃的去!”阿公起身朝向屋里走出,一步,两步,都和小时候记忆里阿公给我拿糖吃的景象重合,溢满了浓浓的关爱与温馨。
光线并不是特别充足的屋子里,我隐隐约约看到阿公把角落的篾箩筐翻过来,却是一脸的失望,接着,阿公拉开布满蛛丝的橱柜,却依然沓无可寻,他两条稀疏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眉头间是深深的“川”字。我知道阿公儿子不孝,女儿远嫁,他独自一人生活拮据得很,我后悔刚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连忙打圆场:“阿公啊,我一点都不饿,我们俩唠唠嗑吧!”
阿公慢腾腾地走出来,脸上一脸的懊恼与惭愧。比雨打过的芭蕉叶还要枯黄暗淡,:“囡囡啊,实在不好意思了,阿公这儿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了——对了!阿公给你打石榴!”他的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
“好呀!”我望着兴致高昂的阿公没有再说什么。
阿公手持长竹竿,在石榴树的枝干之间来回捣动。“啪、啪、啪”几个石榴应声而落,“快看看!”阿公轻轻的说,但眉目间掩饰不住地喜悦与自豪。
阿公的石榴树品种优良,每年结下的石榴都仿佛是“喝了蜜”的大石榴。我俯身捡起一个,两个,三个,完好无损的表皮下竟然溢出了黑黑的腐败的汁液,带着些酸臭的味道——原来是被害虫糟蹋了。
“没关系,我们接着打!”阿公接二连三的打下许多石榴,不是流出腐败的黑水就是表皮枯黄,连籽儿都是黄叽叽且干蔫的,当我把最后一个石榴鉴定为坏的之后,阿公望着光秃秃的树枝,窘迫的搓着手,忽然,阿公似乎看到了一个漏网之鱼:“那个石榴皮儿红润润的,肯定没遭害虫!”说着,阿公就拿起长长的竹竿准备把它打下来。
因为这个“漏网之鱼”非常高,又隐秘在繁枝茂叶之间,只露出小半张面颊,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阿公手拿长竹竿,却离它还有一段差距,阿公尽力的向上伸着,又蹒跚着朝前走了几步,慢慢的踮起脚尖,长长的一段竹竿他仅仅是握住了尾部一个掌心的宽度,所以前面抻出去的那么长犹显得沉重,以至于手握竹竿的右手手腕都微微的颤抖起来。也许是嫌自己高度有限,阿公又慢慢攀上一只矮矮的木凳,在木凳上踮起脚,身体微微仄歪着,长竹竿已经探过虬枝疏斜的树枝,也躲过密密匝匝的树叶,就要够到了!但就在这时,竹竿却歪了一下,砸落到旁边的树干上,原是阿公的脚尖微微战栗,也许是同一姿势保持太久发酸,也许是难以支撑下去,但是阿公并不想就此放弃,他用空闲的左手牢牢的抓住一条粗壮的枝,拿着竹竿的右手慢慢扶着粗糙的树皮慢慢向上移动,把竹竿立起来,明晃晃的太阳从枝叶缝间落下,被裁成一片片浮动的光斑,在阿公的脸颊上落下,把阿公古铜色皮肤上的汗珠折射的更加透明,阿公于我是在逆光的方向,明亮灿烂的白光把阿公勾勒地高挑瘦削,似要被浓浓的白光一起吞并,由于站姿不稳,阿公瘦削的身体一直在微微的颤动,仿佛要搅碎周围流动的炫目的光线与浮尘,冷风浩荡,吹拂阿公单薄衣衫如猎猎的酒旗,也一如枝头瑟缩的落叶,阿公为我够石榴的背影就如一帧一帧的老电影,被那时光浓墨重彩成一幅唯美的画卷,秋阳是那么的暖,暖的我眼角发酸,两行热泪像霸道的小螃蟹,爬满了我的脸颊。
等到我偷偷拭去泪水,阿公已经把那个石榴递给我了,他的的嘴角漾开一抹笑,几缕灰白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上,我接过阿公掰好的石榴,里面是一颗颗晶莹剔透、小巧玲珑的石榴籽,我把几粒放入口中,轻轻一嚼,果汁四溢;甜滋滋的味道却又带着夜露的清爽,却因阿公的心意变得粘稠,一直甜到我的心里。
“甜吗?”阿公嘴角含着慈祥的笑意,目光里满是浓浓的爱意。
‘嗯!“ 刚刚哭过的我如鲠在喉,说不出来一句话,只能拼命的点头,却被那沁入骨髓的爱意与痛彻心扉的深情溅湿眼眸,垂下眼睑,两行清泪渗了出来……
彼得·潘剪下温蒂的影子,我也想剪下阿公摘石榴的背影,藏在时光的凝定处,经久不息,持久弥新,供我追忆,成为我记忆中的那朵最明媚、最耀眼的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