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面店里,桌子上放着一碗面,一个茶叶蛋。
过年的那几天,是必定要回乡下老家看望长辈的。逐渐长大,我去乡下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虽说上了高中时间就更忙,但总归还是有一点别的原因——我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乡土味:满巷的鸡鸭鹅、随处可见的菜摊子、一地的垃圾、小孩子打闹时的尖叫……这都让我感到难以忍受。真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总是心心念念这几天可以回老家住。而现在,仅仅是来到这里,就让我感到是一种折磨。
到了奶奶家,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她絮叨我儿时的趣事。那时候我一到老家,总要抓几把米喂一院的小鸡。每次我一出现在院口,清脆悦耳的鸡鸣便会穿过草丛,飞到我面前。童年的快乐总是随着成长如烟云般消逝,现在看着一群亲戚拿我的往事作为饭桌上津津乐道的谈资,心中便翻涌着莫名的烦躁。在“觥筹交错”中,我突然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是小姑随口谈起了那家面店:“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那儿的面和茶叶蛋吗?”
忽的,眼前出现了儿时的记忆:我拉着爷爷的手,执拗地要去吃茶叶蛋。茶色玲珑的蛋盛在一个青瓷小碟里,蛋壳的颜色深浅交织。敲一敲,剥开壳,露出棕黄色的白来。轻咬一口,满嘴茶香,带着些许开心的滋味。那时我总是机灵地算计好吃饭的时间,千方百计的“凑巧”留下来吃碗面。岁月无情,白驹过隙,爷爷离开了,我长大了,便再也没有去过那里。可是那家面店依然在。我的馋虫不由得被勾了起来:“妈,我们明天去那儿吃面吧,好几年没吃过了呢!”
几根青菜一块大排,铺在白色的面上,沾着一些浓稠的酱汁,而碗中汤的颜色却并没有那么深,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拿起筷子夹住面,满心期待地咬了一口,可随即我便撇了撇嘴。果然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的:面比记忆中的硬,大排比记忆中的咸,甚至在诸多的不满意中,连青菜都变得不那么可口。我妈经不起面香的诱惑,也尝了一口,一个劲地念叨着这面没以前好吃。我看见我妈又嚼了几口茶叶蛋,忽然听她说道:“你看你心心念念的,还是没以前好吃,真是相见不如怀念。”
相见不如怀念?!忽的,我打了个激灵,像是有什么混沌的东西突然拨云见日了似的。我敏锐地抓住这一道闪电,思考我究竟悟了什么。看着萦绕的白雾逐渐消散,突然感觉好像这么多年所有的困惑都有了解释一般。为什么以前喜欢吃而现在不喜欢了,为什么以前喜欢去乡下而现在不喜欢了,大抵都是由于在梦中多次梦见,为他们的美好镀了一圈金,使梦比现实好太多太多,久而久之,梦中的模样也就成了记忆里的样子。那种埋藏在心底的期待最经不得撩拨,一旦浮现上来,终究只落得个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结局。
为什么想起老家脏乱的街巷会失望,那只是因为梦和现实的差距太大,那只是因为你期待它的未来、你爱它的一切。而你所期待的、所爱的一切,常会使你感到失望。就像《我心归去》中所写的那样:“但那种失望不同于对旅泊之地的失望,那种失望能滴血。血沃之地将真正生长出金麦穗和赶车谣。”唯有感到失望,才会去努力,将他们变成你所期待的样子。但是现实永远达不到理想,所以人也就这么前进着、奋斗着,直到最后。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大概这也算是一种情怀,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为了这种情怀,穷其一生。直到皑雪覆鬓,纹染额头。
时隔多年,那一缕浓郁的面香仍萦绕在我的梦里,携着缕淡淡的茶香——那是老家面店中面和茶叶蛋的气味,香气的配料里,似还有一点童年稚嫩的芬芳。
虽说相见不如怀念,却唯有一次次相见,才有可能遇到你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