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很老的巷子,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
像大多数的巷子一样,它坑坑洼洼,窄得只容得三轮车通过。两侧都是些低矮的瓦房,房角以上很大的面积早已或深或浅地发黑。某些人家会在门口种自家的菜,装土的是一些废弃的盆具。各家的炒菜声、交谈声、小孩的哭声,在这儿都能听到。
小时候,对巷子的记忆并不怎么深刻,只记得巷口有口井。几乎隔三差五,我便会扛着那沉沉的摇把同奶奶去巷口,奶奶却不准我沾水,说是怕湿了懒得给我洗,我却好几次偷偷地戏水,弄湿了也不敢吱声。对于当时的那些房屋,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些檐冰。那时候的雪好像年年都来,水滴从檐上滴下结成了冰又长又尖,剔透的样子令人嘴馋,小孩们都嚷嚷着让各家的大人摘下,然后一个人个或用手玩弄或拿它当宝剑自诩天下无敌。
父母外出打工,从小我就跟堂哥住在奶奶家,哥哥自然也带着我干过许多坏事。作为一个女生,我也常常跟哥哥与巷子里其他小顽童玩一些男生的游戏。我们抓过蚱蜢,弄哭过邻家的小孩,也光着脚成群地宣过战。那时的我们天不怕地不怕,摇晃在整条巷的每个角落,傻傻地笑、傻傻地跳,也做些傻傻的事。那时的爷爷总是会在饭点到处找我们,然后,只有在竹棍的吓唬下我们才会乘乘回家。
我的爷爷家境不好,在很小的时候就给地主放牛,后来到了部队,才认得了字。奶奶家中卖罐子,家境还不错,因此读了很多书,是个文化分子。爷爷在巷子里与老人打字牌,奶奶喜欢在家里看报。爷爷负责炒菜,奶奶负责煮饭。奶奶有时会说爷爷盐放多放少,爷爷则像个小孩赖账不认。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
我开始自己上学,也开始观察这条小巷。奶奶还是像以前那样早起给我做饭,每天一个煎蛋,清晨的巷子有一层水雾在上浮着,墙角有一片征的青苔,但沾了污水。一路过去,小胖的读书声、邻家小妹对奶奶的撒娇声,还有各家不同的炒菜声,清晨的小巷没那么安静。
我肩记着奶奶的教诲,上课一直认真听讲,把背挺直。有时巷中会做传荡着奶奶用方言跟我说字词的声音,那是她在给我听写,奶奶不懂拼音,经常一捱就要捱过大半个钟头。但奶奶教给我的学习态度让我在学业上一直拔尖。
后来,我变得不再那么听话,常因为一点小事就跟奶奶吵嘴。奶奶是个倔强的人,我们一吵她就不跟我说话,一冷战就是一个多星期,互不妥协。那时小巷子里有一间废弃的屋子,有时我一堵气便会射进那儿蹲着哭直到冷静下来。但从来说不出一句“对不起”,最后都是姐姐给我夹菜,我俩才合好。
几年前,伯伯出了事,奶奶哭了,头发一下子白了许多。再后来,奶奶摸黑下楼摔了一跤,这一摔就是几个月。好了后的奶奶嘴上依旧倔强,动作却一日日迟缓下来。
我上了中学,放假时总是呆在家里,很少在巷间玩耍。但取代我的是叔叔的小孩,那闹劲不亚于当年的自己。但爷爷没像以前那样到处喊他们吃饭,奶奶也不为了省钱去巷口洗衣,奶奶也很少下楼买菜,一般都是爷爷一天一次买齐。奶奶被堂妹她们惹得恼了,也经常会念叨:“还带得你们几年哦!不晓得还话得几年啰!”我在旁边没有作声,静静地看着奶奶染黑的头发又逐渐变白。
巷子中的小孩也少了,当年那些顽童们也各奔东西,透过树叶映出些零落的斑驳,枯黄的。每天这时候,总有一群老人坐在巷中的一条长凳上,说着些谁先去世的话题,夕阳散在她们的脸上,她们笑着。就这样,一坐坐到天黑。天上的星星不多,巷道中有着她们碎碎的交谈。
去年冬天,父母将我接回了新买的房子。进伙那天,凌晨三点,你送我到巷口。寒风吹弄着您那头白发,月光下我看不清你的神情。你踽踽地走着,我想扶你,你却不让。到了巷口,我离去,却看到您站在巷口久久没有往回走,街灯下您的身体那样瘦弱,我仍旧看不到你的神情,也不敢去看。我哭了。
那条巷子依旧在那,坑坑洼洼,奶奶晒在外面的鞋?天没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