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安静地、端正地立在那高处的山尖上;我也这样安静地、端正地立在远处的山脚下的小镇中。我抬头望着你,像望着慈祥的父亲;你低头注视着我,微笑着不同我说什么。
不知何时,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将村庄中人们从睡梦中唤醒的地方,在那山顶的泥土中,埋下了生命的种子。太阳和月亮日日夜夜催促着你;雨水和空气一年四季呼唤着你。你终于按捺不住这黑暗、寂寞,根须深深地扎入地底,向着地面、向着太阳和月亮、向着雨水和空气,你倔强地笔直向上,冲破泥土的阻碍。
不知何时,在向那高高的山顶望去时,你正舒展着嫩绿的枝条——层层叶片包裹着的枝条,在风中得意地向山下的人们展示你俊俏的面庞、健硕的身姿,英气凌人,坚守着自己的位置,丝毫不放松。
日月交替,沧海桑田,曾经的小村庄在你的见证下发展成了城镇。聪明的人们就地取材,在山那边开始砍伐森林中的树木,钻矿井开采煤炭。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鸟儿在蓝宝石般的天空中歌唱。你看着这一切,为镇上的人们而高兴。
我常常爬上一个小时的路,为的是到山顶来见你。你早早知道便准备了新鲜的果子,我躺在你的怀中,拿一个果子吃着。我一抬头,望见的是你茂密的、翠绿的浓荫。微风习习,你发出“沙沙”的笑声,我也笑了,是因为果子的甜,是因为浓阴的绿。正午的阳光将树叶笼罩着,也笼罩着一旁盛开的野花,花瓣上还未蒸发的露珠上映着我的笑脸,也映着你的笑脸。
一座小小的工厂在山那边建起了,我和你在上顶上望着,源源不断的材料送进去,出来时就成为了一车一车的家具。你欣慰地笑了,为人们美好的生活而笑。后来,一家家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建造起来,山下的森林被厂房替代,迅速蔓延开来;一棵棵树木倒在斧子和电锯下,被送往工厂中,又被制成家具进入人们家中。不久,废弃弥漫在工厂上空,污水流进附近的小溪,你看着这一切,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我在小镇中仰望着你,脸上同你一样泛起愁容。
乌黑的云朵越过山顶,飘入小镇;污水顺着山势,流入小镇。我在山脚下抬头看着你,我问你怎么了,你却一言不发,低着头,默默地落下泪来,滴在我的脸上,随即一场暴雨来临,连着下了一夜,第二天,人们发现山那边一座厂房被泥石流掩盖。不过不久,附近又兴修起几间小厂房,这事也就被淡忘了。
冬天来了,山顶被积雪覆盖,也盖住了你光秃秃的枝干,你苍老的面庞上布满皱纹,脆弱的枝条在寒风中颤抖,一个小小的鸟巢在你错综的枝条间坐落着,我向上仰望,两只雏鸟嗷嗷待哺,盼望着为他们捕食的父母归来。你笑了,笑得那么快乐。
狂风呼啸,大雪纷飞,彻夜未停。
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半个头来。山顶上的雪竟消融了,远远望去,银白的山体上那一点绿色格外突兀。来到山顶,一片绿色的草丛中不见了你的身影,小小的鸟巢落在一旁,两条深深的车辙印向山下延伸,碾过几根干枯的枝条,附近竟无一点落叶。
一片绿色中,棕褐色的树桩十分显眼,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上刻着你我的回忆。我坐在树桩旁,像从前那样向上仰望,仿佛又看见你连天的茂盛的碧绿的浓荫,又看见你脸上永不磨灭的笑容,又听见你欢快的笑声。
惨白的月光倾泻下来,树桩显得更苍老了。我拾起那几根树枝,揣在怀中。走到山下,转身向上望去,月光下,你轻轻地摇晃着,想对我说什么,却倏地没了踪影。
你不曾同我说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还在那里坚守着什么吧。
向山顶上仰望,泪水流过脸颊,敬意流入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