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高楼,是一幢幢六层的普通楼房,再从这些房屋过去便剩下了低矮的出租屋。如果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你简直不会相信这繁华的大都市也有这样的角落,它的存在像是人长在最隐蔽处的的一颗痣——平常无人知晓,可它却确确实实的存在于肌肤上。污浊的空气,遍地的污水,时不时划过天空的孩子的啼哭,还有一年里冬冷夏暖的房屋。
江宁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在窗前湿了眼眶了。
从小山村来到北方这个繁华的都市,当初支撑他背井离乡的,是心中的梦想,现在让他还未离开的,也是心中的梦想。或许,还有那抹绿色。
刚来时,他也并不觉得有多难熬,和家乡一样的落后,而且这里虽然常常断电但起码心是敞亮的。但渐渐地,他明白了,“我们这里暂时不需要员工”是不需要他的意思;“有更适合你的岗位”是这个岗位不适合他的意思;“有志者事竟成”是毫无用处的意思。他最终接受了自己唯一能对这个社会的贡献是一膀子力气的事实。
但他却没有像他的父辈一样,回到或是压根没有离开家乡,就是因为窗外那抹绿色。那是在两户出租屋中间一个很小的空地,但前任主人似乎在其中种过一些花花草草,而且还将这片小空地锁了起来。说也奇怪,由于长久没人打理,野草早已抢夺了那些花卉的养分,唯有一株不高的植物仍然青翠欲滴。那些杂草涨势迅猛,早已高过了那株植物,但却丝毫遮不住那青翠。江宁看着那抹绿,好像那抹绿也在对他说即使永远无法企及哪怕杂草的高度,也要给世界点颜色看看。他于是鼓起了勇气,一边和钢筋水泥破败的出租屋斗智斗勇,一边自学起了各门知识,他的朋友,就是窗外那抹倔强的绿。
忽然有一天,起床的那一刻江宁觉得晕头转向,就在他以为是这几天太过劳累时,房顶已经像纸片一样被撕碎了,他猛地钻到床底感到右腿一阵疼痛。紧接着床也被砸塌了,万幸的是还给他留了个刚好能让他动动身子的小空间。
他强忍着右腿的疼痛翻遍全身,只有一包烟,一个打火机,还有一串带着个小装饰物铃铛的钥匙——这是个好消息,在精疲力竭的时候那串铃铛可能会救他的命。江宁于是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或许会有人来救他或许没有,他只知道自己还不能死。
他并没有只是一动不动地挨时间,他用那串钥匙一点点地清理面前的残垣——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徒劳的,但那是他当时唯一能做的事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面前打出了一个可以进来光的洞。那抹绿!他欣喜地发现由于处在空地上,那抹绿只是被夹在了两个瓦砾之间,随着余震那抹绿在微微颤动,仿佛在向他示意,告诉他,要挺下去。
江宁用有光和无光计算着时间,他已经将烟草全部吃完了,尽管那东西很辣,吃到肚子里也没有什么分量,但江宁知道自己必须吃,否则可能会熬不到重见天日的时刻。饥饿此时并不是最可怕的,极度的干渴,以及对死亡的畏惧才是此时最恶毒的撒旦。尘埃起起伏伏,时不时钻到江宁的嘴里鼻子里,让本已干涸的器官如同又被抽去了一层水分。他如同被美杜莎诅咒而石化的雕像一般忍着所有的恐惧与煎熬,万幸的是,每一次光的重新亮起,他总能看到那抹绿在向他微微震颤,如同一个向着将军行礼的士兵,江宁觉得,自己应该撑下去,仅仅因为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有抹被遗忘的绿。
“来,快,这有人!”江宁神志不清地听到有人在大声吆喝着,他没忘了摇了摇手中的铃铛。接着,有些光进来了,接着,更多光进来了。他感觉有人抱起他,给他蒙上眼罩(地震救援时为了防止强光对眼睛的暴盲),在蒙上眼罩前,他看了看那抹绿,还在。接着,他便没有了一点知觉。
等到醒来,他才知道,他在完全没有水的情况下足足撑了七天,而正常人最多只能撑过三天。地震洗礼后的他反而变得平静,忘记了或是再也不关心之前所经历的磨难。记者问他:“您是怎么超越了生命极限的?”“因为那抹绿。”他笑笑。接着便开始侃侃而谈那株如他一样奇迹般的植物。
“这事实在是我这么多年里报道过的最有意义的事了,”记者听完哈哈大笑,“做记者之前,我的梦想一直是当一名生物学家,而那株植物,只能生长于热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