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黄州的夜晚远不如京城那般热闹,即使我住的屋子并无前庭后院,能传进耳中的,也不过几声微风拂叶。有了几分困意,我解开外袍,侧卧下准备就寝。此刻,风声也已停息,仅剩我一人的呼吸声,分外清晰。正欲阖眼,忽然瞥见帘缝间,分明透着几缕清白色的月光。我忽然来了兴致,将帘子拉起,丝毫没了遮挡的莹白光芒大肆钻进屋舍,攀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鲜少有如此明亮的月了。我乘兴起身,系上外袍,意欲去承天寺寻老友张怀民,与我共赏这景。
巧的是,怀民也没有就寝。想来,我们同是被贬黄州,整日清闲无事,又同是钟情赏景之人,如此静谧的景色,不恰好是为我俩准备的吗?果不其然,院子中只有我们二人。脚步贴地的“啪嗒”作响,衣摆拂地的“沙沙”和鸣,却是更衬得这夜幽寂静谧。月光如刚引得我从榻上起来一样,莹白如雪,落在前方的地上,倒似积水返照,看不真切了。忽然,飘飘悠悠的几道影子交映在水光中,如藻、荇交错,顿时便觉出这“水”之清莹来。定晴望了望,许是竹柏的影子吧。
近前,大片大片的竹林掩映了月光,斑驳洒落在我俩身上,周身笼于阴翳之中。气氛陷入沉默,我知道我们又不免感怀慨叹了!我们曾赴京赶考,意气风发;也曾辗转多日,忙于政务。于歌舞升平的繁华地带,我们清心安逸;于官府累牍公文,冗杂事务中,我们鞠躬竭力;面对官场的阿谀奉承,争名夺利,我们仍守心中自在空明。那时总厌倦感叹,再很难欣赏到空明清净的景致了。如今,见到了往昔我最想看到的幽静景色,却油然生出悲慨来。我们正值壮年,却落得这般有职无权的地步,没法实现治国的抱负,唯有寄情山水,实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了。
已经行过竹影之外,视线再次变得清亮开阔。身边的怀民也舒展了紧锁的眉头,拂了拂胡须,我俩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明朝,于这黄州驰马赏景,专于眼下杯酒盏茶的清欢,不也很闲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