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之于“故乡”,我更喜欢用“家乡”来代表我打小长大的地方。“故乡”的“故”字总给我一种远去的缥缈感,似乎我早已被它从怀中抛出,抓也抓不住。而“家乡”却有一种泥土般的亲切厚实感,仿佛我还是那个在田间小路上狂奔的疯小孩儿。
家乡的河流不多,一条较为宽阔的河流从家门前缓缓流过。我最喜欢这条深深浅浅的小河,不仅是因为我从小就在其中欢愉地“狗爬式”游泳,还因为它有一条古风古韵的腰带——杏河桥。这是一座完全由石头造成的老桥,桥桩也是全石构造。因为年代久远,原本灰色的石头早已爬满青苔,即使是桥面也透着冷飕飕的墨绿色。这样讲着倒显得它有些阴森可怖了,其实不然,它是座“表面不一”的桥。白天,太阳在它上空缓缓移动,烤着它干裂的皮肤,但它不抱怨。不知多少年过去了,它还是那么温暖,以致桥边的人家都爱去桥上站站,靠着栏杆聊聊家长里短。可我从前不这么认为,常挑战它的权威。远远望去在桥桩之间能看到有一缕缕光从石头缝中泻出来。我站在桥中央,憋足了气,使劲地跳几下,结果都是没事,我反倒脚疼了,生气地拍着还是有石头缝的栏杆,骂骂咧咧道:“你该退休了!”
谁知一语成谶,几年前它也终是背不起我们了,功成身退。乡亲们用木头把桥头封了起来,不许自行车、摩托车过了。但人们常图个近路,还是会走一走。再后来为了安全起见,彻底禁行了。
我站在桥的东头,笔直地站着,呆呆地看着它,它不再是我所熟悉的桥了。它被许多长木板困住了身体,被无数密密麻麻的钉子钉住了灵魂。我再也不能从它身上感受到光阴的故事,只有岁月的阴凉。那是阳光也晒不暖的冷。真是应了“故乡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这句话。
年少气盛,冒出了拯救它的想法,也曾偷偷地从家里拿来撬钉子的工具,蹲在桥头干一下午。起初因为没掌握使用技巧,大半天下来也看不出什么成效,反倒被路过的村委书记抓个正着。拎着我向家人告状,接着少不了是一顿骂。但这根本阻挡不了我,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怎能就这样放弃?之后我又去了五六次,每次都能撬下三四块木板了,可常常是第二天回去时,它们又回到了老位子。只有它上面钉子留下的一个个小洞才证明它曾被我撬下来过。
我很气愤,向奶奶诉苦,奶奶试图劝服我,没有成功。最后还是因为要去镇上读书才被迫搁置了任务。
不久后,新桥造起来了,是粉白的水泥桥,没有光可以从桥桩透过,不是我可以挑战的桥。乡亲们对它的牢靠赞不绝口,可我就是忘不了老桥。翻过木板,小心翼翼地走向桥中央,虔诚地站着,再不敢像以前那样粗鲁地对待它了,提着气,生怕我用力的一步会彻底毁了它,毁了我美好的念想。
杏河桥永远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就像“故乡”在我心中永远取代不了“家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