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楼上新搬来一对老夫妻,老阿公曾是一名军人,人很精神,见了我们也总是乐呵呵地打招呼;老阿婆瘫痪在床好多年了,身体一直不大好。老阿公总会在下午出去买个菜,我好几次老远就看见他拄着根拐杖,拎着个菜篮。走过时还能听见他哼个小曲。有空时我会抢过阿公的菜篮,帮他提到楼下。阿公也总喜欢跟我聊聊家常。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渐渐发现楼上总有阿公“咚咚”的拐杖声,白天倒没什么影响,可是到了半夜,“咚咚”声在一片寂静声中格外刺耳,吵得我无法入睡。五点钟,“吱呀”一声,防盗门准时打开,咣当,咚咚……渐行渐远。我的睡意也被这“咚咚”声带远了。
刚开始我以为这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可是一段时间过去了,那声音依然每天响得跟新闻联播一样准时。我开始受不了了,于是向妈妈诉苦。妈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句:“算了吧。都是邻里,互相体谅。”
我心里还是存着个结,总想找个机会问问阿公。
一天放学,老远就瞅见阿公那标志性的拐杖,只不过拐杖好像变高了?还是阿公老缩了?我也没多想,三两步上前接过阿公的菜篮。阿公忙制止,心疼地看着我背着个大书包,嘴里唠唠叨叨地跟我说着什么。望着他滔滔不绝的样子,泛到喉咙口的抱怨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走到楼梯口时,阿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指着拐杖对我说:“丫头,你看,我在拐杖上面垫了块皮。你阿婆晚上不消停,总要人伺候。我腿脚不方便,在屋里来来回回就要用拐杖,你们上学、上班都挺辛苦,我总怕吵着你们……”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不吵不吵,我们晚上睡得熟着呢。”
“那就好。”说完,阿公又拄着拐杖“咚咚咚”上楼了。
渐渐地我也习惯了那有规律有节奏不急不缓有轻有重的咚咚声。我仿佛能从那声音中听到阿公温和地对阿婆说:“老婆子,该吃药了。”每夜,我伴着“咚咚咚”的拐杖声入睡,随着“咚咚咚”的拐杖声起床。它渐渐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窗前的叶子绿了又黄,门前的小花开了又谢。
秋天的某个深夜,“呜啦呜啦”的救护车载着阿公与阿婆而去。“咚咚咚”的拐杖声彻夜未响,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荡荡的虚得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只能在心里默默为阿婆祈福。
但噩耗还是传来了:阿婆去了……
我们都怕阿公受不了打击,纷纷有空就去陪他说说话,聊聊天。阿公还是一如既往,见人乐呵呵地打招呼,下午出去买菜,嘴里哼着小曲。每天半夜,依然准时响起“咚咚”声。
我听到有人私下议论,说阿公够坚强;但也有人说阿公太冷漠,老伴去了,一点伤心都没。然而,只有我心里最清楚,阿公每晚那咚咚声是为谁而响。
写到这儿,我的耳畔似乎又传来那有节奏有力量的“咚咚咚”。但愿拐杖声常在,但愿阿公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