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感情,任时光不断分离,迁徙,都会在某时某刻突然想起。一份痴迷,即使风把记忆吹得越来越远,你却怅然若失,于是向身后眺望,回头看见那时候的痴迷,清晰地感知到它被岁月刻下的纹路和那熟悉的温度,才发觉原来从未变过。
小时候,第一次去外婆家的小院,第一眼看见的是那棵桂花树,它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般轻轻靠在院墙边,花瓣在阳光中翩翩起舞,能看见那细细的脉络,像一缕缕阳光般牵动着我的心,它也如九月的阳光般,温暖却不热烈,香气清幽却不浅淡。从我看见它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被它深深地迷住了。外婆出来,温柔慈祥地对我笑,我趴在外婆的肩上,轻抚着外婆的长发,让它散落在外婆的肩上,我好像又闻到了那幽幽的桂花香,缱绻了年少时每个灿若春花的梦境。我抚着粗糙的树干,一遍又一遍。
我问外婆:“外婆,为什么树干是粗糙的啊?”外婆看着高高的桂花树,思虑良久,而后轻笑:“因为那是岁月对它的爱抚。”我似懂非懂地点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岁月。
从那以后,我在每个清晨,在树下吟诗,我摇头晃脑地念:“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也念:“一种不生明月里,山中犹校胜尘中。”我在每个傍晚,坐在树下,把头轻靠在树干上,嗅它清幽的香气,看着树下被花瓣点缀得愈加斑斓的天空,听外婆讲故事。外婆点点我的额头:“你都快和树长在一起咯!”我心中竟涌起些许骄傲,喃喃道:“我喜欢桂花树,也喜欢外婆!嗯……有个词叫……痴迷!对!就是痴迷!”外婆被我逗笑了:“小小年纪就懂得痴迷了?”我用力点头,第一眼见到就觉得美的东西,自然令人痴迷。
我在树下读书,认字,吟诗,日子过得很快很快,就像桂花一瓣一瓣地落下,速度也很快很快,我抓不住,不,其实谁都抓不住的。我长得很高,都超过了外婆。那些珍贵的记忆,封存在花瓣里,这儿一片,那儿一片,我知道它们永远都不会落上灰尘,因为桂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每一次的绽放、枯萎、再绽放,都是它们的新生,它们永远都是新的,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纯白色。我长大了,离开了外婆的小院,回到了城市里,心中怅然若失,说不清丢了什么,妈妈也喜欢养花,各种各样的花,娇艳动人,可我总觉得,那被花盆和阳光精心照料的花,总是缺了些生命的活力。
过了好些年,我在一个园子里看见了一棵桂花树,我看见了它那跌跌撞撞,往天空极力伸展的树枝,又好似看见了它深深扎进泥土里的根,无言地诉说着生命的活力。花瓣在阳光中翩翩起舞,能看见那细细的脉络,时隔多年,依然像一缕缕阳光般牵动着我的心。
突然,心中有个声音问我:你还在吗?”我怔怔地想,我在啊。那个声音说:“你还记得当初的那个小院,当初的那个你吗?”我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喉咙,这些年来,从未在眼前出现的桂花树又重新出现,看见它一如初见般的轻盈美好,感知到它那清幽的香气,心中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痴迷。我深深地凝望着,那些珍贵的记忆,封存在花瓣里,我拾起这儿的一片,又捡起那儿的一片,每一片,都是新的,都是干干净净的纯白色。我贪婪地嗅着它的香气,那些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过,这些年心中的空缺在此刻被填得满满的,我缓缓坐在树下,如幼时一般痴迷地望着桂花树,觉得树下的天空,和外婆院子里的一样蓝,不变的,是那份痴迷,原来,只要心中的桂花树永远在,无论何时,心中的桂花都会盛开。
有个小女孩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树干,问我:“姐姐,为什么树干是粗糙的啊?”我无声地笑,给出了在心底那么多年的答案:“因为那是岁月对它的爱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