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家在南方的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叫梧桐村。俺爹脑子不大灵光,总把“梧桐村”叫成“糊涂村”,还总是念叨着“糊涂啊糊涂,凤凰你怎么不回来了呢?”
俺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春天基本上一天都蹲在田里,手里攥着的秧苗苗仿佛比俺这个儿子还重要,双脚陷入泥泞中,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夏天,最热的日子里,汗水黏在皮肤和背心中间,火辣辣的太阳刺痛了双眼,俺爹还是要尽可能帮衬着打理田地。秋天就更不用说了,收获的时节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忙碌,来来回回从田里跑向家里再从家里跑向田里,爹是在和时间赛跑,跑快点儿,收成就多点,俺的学费就多点儿。冬天,寒冬腊月,虽然已经不怎么忙碌了,俺爹还要操心腌菜腊肉……
俺听爹说,俺娘在俺十岁的时候就去村子外跟着打工热潮去北方挣钱去了。开始还会有电话,后来逐渐地,再也没有消息。俺问爹,“娘什么时候回来呢?”爹放下手中的活,沉默不语。
俺爹操劳了一生,没读什么书,非常希望俺能考进名牌大学,给他争口气。这些年来,又当爹又当妈,对俺付出了双倍的心血,俺也很争气,成绩一直是村里最好的。俺爹看到成绩单,又喜又忧,看看小小的屋子,再看看俺,眼睛里有泪珠。
高考成绩出来了,伴随着聒噪的蝉鸣声,一同传递到俺爹耳朵里。俺成了村里的状元。爹很激动,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抱着俺,耳边是不仔细听不会发现的啜泣声。
那晚,小小的家难得喜庆热闹了一回,平时不往来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房檐上挂起了红灯笼。俺爹喝醉了,客人都散了以后,房顶上的灯将父亲的影子拉长,空荡荡的家,显得有点冷清。爹拉着我的手,拍着俺的手背,逐字逐句地说:“向北啊,去北方闯荡吧,你娘也在北方,去看看她吧。”俺停顿了半晌,看着父亲黝黑的脸颊上因醉酒泛起的红晕,点了点头。
离别的日子总是到来的很快。爹凌晨就把俺送到了火车站,在等车的时间里,爹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俺,从头发丝到脚跟,一遍又一遍。
俺踏出火车的那一刻,望着人来人往涌动的人群,一种无力渺小的感觉充斥着脑子。握紧手里父亲千辛万苦筹得的学费,拖着行李走在孤单的人行道,忽然明白往后的日子要一个人战斗了。
北方和家乡很不一样。这里高楼耸立,车来车往,鸣笛声广播声不绝于耳。喧嚣的声音让俺找不到一块安静的地方。
俺在这里一边打工一边读书,顺便打听娘的消息。光影流转,断断续续的消息使俺知道,娘确实在北方,不过已经改嫁了一个开工厂的人,有了新的家庭。俺连娘的样子都没印象,娘也仿佛忘记了这个儿子,二十年来没有一次回过梧桐村,回去见一见俺那痴痴等待的爹。
俺不知道当时俺的心理想法,只是觉得,爹不值得。
凤凰是上古神兽,非泉水不饮,非梧桐不栖。娘在爹的心里就是他的凤凰,他的全部,可是娘却把爹抛弃了。爹给俺起名“向北”,一路向北,宁愿离开他,也要俺去北方打拼,找寻娘。
可能是北方的楼太高挡住了太阳,噪音太响捂住了耳朵,让俺娘忘记了在南方一个叫梧桐村的地方。有一人天天痴痴地盼着她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