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个词往往与坚毅,高大,沉默,奉献相联系。出生时见到的第一张笑脸,儿时托载着欢乐的宽阔脊背,成长时低沉严肃的谆谆教诲,以及走向成年时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不如母亲般亲密,不如爷爷奶奶般慈祥,甚至他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威严,都使他变成承载家庭的一艘船,令人尊敬,却又难以亲近。
那么,船上的你,是否知道这艘船的重量?
当我看过了朱晓晖的故事后,我,沉默了;当那张她抱着赤裸的父亲站在荧幕上,难以抑制的酸楚袭上全身时,我,沉默了;当我自己父亲的相貌出现在心头,脑海中,这个问题挥之不去时,我,沉默了。
我无法回答。
诗人,这是朱晓晖十几年前的头衔。飘逸,脱尘,这些本应是打在她身上的烙印。从朱晓晖以前的照片看,她丹眼墨眉,长发飘逸,虽不算多么惊艳,但也算一位清丽佳人。在那如花的笑靥背后想必有一个与大多数人一样的幸福童年。清淡如水的日子涓涓淌过,直到2002年,噩梦降临。琴棋书画统统收起,转而代之的是服侍父亲的毛巾和手帕。日复一日对一个老人身体的擦拭,擦去了她写诗的闲情逸致,也将那颗诗人的玻璃心擦成了独自扛起家庭重担的钢心铁胆。离异,负债,接连不断的打击使这个坚强的女性华发早生,往日精致的笑容不见了,替代它的是皱纹里的疲惫与目光中掩不住的苦涩。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曾多少次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滴泪,我知道,在她每次面对自己的父亲是,永远是笑着的。屋子又小又湿,透进来的光线都被深灰的墙壁映得很惨淡,她却说:“爸,我们跟太阳拔河,把太阳留住好不好?”看似幼稚的话语中,能感受到亲情的浓度。我不禁想起父母在我小时候,时常逗弄我的话语,“太阳公公晒屁股啦!”,”让爸爸去帮你摘颗星星挂在屋顶好不好?”,“咱们去找月亮公公玩,好不好?”几近相同的对话场景,长者与幼者却交错了位置,这幕女儿哄着父亲开心的场景,令人唏嘘,叫人心碎。
自然地,我也会想到我的父亲,想到他在面对我的时候那张淡笑面容后,是不是也隐藏着不愿令我知晓的压力和酸楚。我的父亲个子不高,带副方框眼镜,由于肩周炎,他的步伐并不稳健,甚至有的时候在上拿东西上楼梯时,他都要上几层就歇一歇。但在我面前,他永远充满了自信,每次我回到家,他都要拍拍我的肩膀,说一句:“小伙子,回来了!”在我小时候,他曾独自一人去深圳打拼了五年。于是,在我印象中,父亲永远是那个在电话里充满活力,不是发出爽朗笑声的男人。在这份爽朗笑声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现在,我开始怀疑了。我仿佛看到了在那个遥远的城市,在街头繁华的霓虹灯下,那个在车站等车的孤独身影;我仿佛看到了在异国他乡的车水马龙中,拖着行李箱抢着最后一秒红灯奔过马路的狭长影子;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回到住所一身疲惫可手机铃声响起时又振奋精神,发出爽朗笑声的坚毅男人。他的苦,谁能懂?父亲这两个字的含义,比我想象中更复杂,更厚重。
渐渐地,我长大了,再用不了几年,我也将离开这艘船的貔虎,去开掘出属于自己的世界,十多年后,我也会变成一艘船,承载着我的孩子,在风浪中前行。在那之前,我想看看我的父亲,看看他精疲力竭的双手,看看他伤痕累累的肩膀,看看他日益佝偻的脊背,看看他磨出水泡的双脚。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抱抱他,感受彼此同步的脉搏,掂一掂他转移给我的力量。因为,不懂得父亲的伤痕和隐痛,就无法理解去做一个父亲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如果可以的话,多去抱抱你的父亲吧,感受一下,一个父亲的身体究竟承载着多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