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电视机还在‘沙,沙’地吵,不地‘嘭’一声,那屏便灭了,一会儿,又‘沙,沙’响起。屋外,黑布搭成的篷下,几个婆子,正‘嘶啦,嘶啦’裁着白布。
他是村里干部,曾经还成个人物,奶奶说,当时全村上下一百来号,只有他有台电视;于是,夏夜里,就搬个板凳,带把瓜子,到他家一坐,‘王头!吃瓜子’,他乐呵呵,捡了瓜子,用鸡毛掸子戳了戳那电视,‘一起看电视啰。’
然后,人就一波波来了,安静地挤满整个厅堂,老人带着孩子,一人一把大蒲扇,‘哗哗’扇着。于是,和着夏夜闷热潮湿却又混杂夜来香芬芳的空气,厅堂里的乡里开始冒汗,有时两把蒲扇碰在一起,发出‘咔嚓’声,又被那电视沙哑地吞嗜。
就在奶奶腿上,扇子那‘呼呼’热风里,认识了他。
他本是上海人,儿子是出海的商贩,文化大革命时逃到这儿,带着的唯一财产就是这台电视机。乡下房子多的很,奶奶一帮人七凑八凑,他就在这安了身。
从他的上海方言里,知道他姓王,也许又因为那台电视,大家开始称其‘王头’,这么叫着,也习惯了。后来,他成了村干部,这样叫就更显自然了。
儿时最喜那台电视机,几乎每个夏夜,都是拖着奶奶来,再被奶奶拖着走。两眼可怜兮兮地看着王头,他对着我笑:‘明天再来好了。’
日子不会每天都如此开心。暑假一过,电视就看不成了,只有每天背着书包,瞥一眼那有电视的屋子,愤愤地去上学。有时早,就钻进屋去,叫王头开电视,他笑,开了,便可乐上一天;有时他高兴,便采几粒夜来香种送我,这种小黑球极有乐趣,用来弹弹珠最合适不过。
也许正因如此,回了城,仍喜欢在清晨打开电视,看上十来分钟,再乐呵呵去上学,之后,爸买了台彩色电视给奶奶,回了家,就能看。
似乎,就和王头和他那台电视分开了。
再回去,黑布把王头的房盖了个严实。
没有风的夏,王头的屋里进进出出都是些手摇蒲扇,腰系白带的人,王头再也不能乐呵呵了,而是躺在木板上,下面点着素油灯,‘噼啪噼啪’响。电视上的灰不动,用嘴一吹,就纷纷飘起,落在一旁的鸡毛掸子上。电视没了信号,和王头一样,只是一动不动,‘沙沙’吵。
拍拍电视,它‘咔咔’两下,没了动静,屋外,本来植的夜来香被连根拔起,弃于一边,原来的位置,被一个烧着黄铜纸的铁桶替代。轻叹。
乡里人都到了,厅堂再次挤满了人,只是这次主角再不是电视,而成了它的主人。
和尚开始念起佛经,几个人开始‘呜呜’地哭……
我坐在长条凳上,望着同黑布盖般的电视屏,几个乐手坐在边上,拿着蒲扇,扇着风。风吹起燃尽的黄铜纸,似带些夜来香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