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与朋友交好的人,为了别人的一点儿小事,便能义愤填膺。醉酒以后,把吉他架在腿上,用手把每一根弦仔细地摸一遍,脚尖打着节拍,头摆动起来,眼睛不自觉间合上了,闭得很紧,紧得连鼻子上都皱起一个大的疙瘩。然后唱了起来,没有伴奏,只有朋友们酒瓶对酒瓶“呯”的撞击声。
我总是不能理解他在交际方面的所做所为。有个声音熟悉的人打电话来,他第一句话必说:“哦,哦,哦是你呀。”也许,他其实在记忆相簿里把这人已经删除。有人找他聚会,他脚连家门都不曾出一步,却应着:“堵车,车位少。”聚会迟到了,他又担心人们会惦记他一个,迟迟不肯离席。三番五次电话询问,提议道:“先别走,去唱歌吧,费用我请。”也许他一分钱都没带出来。
曾经,他有个年少轻狂的愿望,便是骑摩托车去周游世界——在奶奶的打骂声中,以及当时物力财力的不允许,青年的他放弃了。但他没有放弃。加入许多的俱乐部,只为了有一个长途旅行的机会。一次去西藏的机会,他因病不能如愿,梦里还幻想着车队驶过大草原,清晨就被一通电话吵醒,他最最要好的朋友,在西藏被撞死了。父亲有时会庆幸自己因祸避祸,但有时又会痛骂自己一顿,骂自己怎么当初没劝过这个朋友。我却没看到父亲流过一滴眼泪。靠在墙角,被单盖在膝盖上,眼睛有血丝交错,说话无力,工作扔在一旁。摩托又骑了一个月,前几天据妈妈说已卖掉了。他从没用梦想的坐骑去过一个梦想的地方。
在家里,他不算好丈夫或是好父亲。对他说一件事,通常很长时间才有应答,工作效率也很低很低。我家有一盏坏掉的灯,三年前就抱怨道要修,三年了灯泡都不曾换一个。他喜欢捏我耳朵,拧过去,提上来,拉开去,揪下来。据说这是爷爷小时候常对他做的,让他“提着耳朵做人,”他便继承“优良传统”。烟,是躲在一个小房间里抽的,烟灰缸里插满的烟头和地上用烟盒垒的城堡,我进这个房间便咳嗽起来,不忍往地上看。
我知道他曾学过、考虑过怎样做一个好父亲,但他不会,天生的无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