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小小的《团扇歌》,满纸的哀怨忧伤,让多少文人墨客动容
一纸哀婉感人的《捣素赋》,一字一泪哭成,道不尽自古女子的悲凉
一篇绵里藏针的《自悼赋》,悼白日之移光,悼长信之凄凉,悼命运之悲楚,悼红颜在历史洪流下的无奈
千年的时光淡褪了当年的金碧辉煌,淡褪不了亘古哀。似水年华追忆不尽,有如不尽红颜泪。一把团扇,抹不去从前女子颊上的泪痕,动了千载诗人的心。
王昌龄有诗曰:“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班婕妤,与团扇相依的女子,在日影下落寞地遥望寒鸦。当年的莺歌燕舞何处去了,为什么留下的是如此的苦涩?当年皇上爱抚的眼神哪里去了,为什么爱情终成水中月镜中花?
清晨,寂寂的阳光落在长信宫琉璃遍布的大门前。“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走出一位步履款款的女子。秋风抚过柳树淡淡的影,也拂过她乌黑的长发。这曾经如瀑布一样流泻在帝王的眼前,穿过帝王指间的长发,如今却在风中弹奏着无垠的哀伤。大大的眼睛,曾经像一汪滢滢的湖,倒影着汉成帝的欢颜,如今却如一眼深邃的古井,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跌进去,就再也不能够出来。淡淡的眉峰,姣好的面容,却已被岁月蒙上了一层暗淡。寂寞的阳光投射在她的身上,她的影子落在长信宫前的阶梯上,她的影子被折成了一节一节,有如她入宫后坎坷的岁月。
笙歌响起来了,如风撩动窗帘,撩开一帘心事。回忆,又把她带到了几十年前,拾起散落的曾经……
她,班况的女儿,那个为汉成帝驰骋于沙场的将军的女儿。《诗经》的韵律装点了她的童年,动听的音符熏陶了她的心灵,厚重的历史铸炼了她的才华。亭亭玉立又才华横溢,铸成了才女声名,远播京城。
终于,一纸旨意打破了少女恬静的生活。惜别的眼眸装载不下故土楼烦深深的庭院,亲友不舍的深情浮动在泪眼朦胧中。一刻的离别,竟成了永诀。
经历了长长的旅途,终于来到了富丽堂皇的宫殿。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淑静贤德,知书达理,出口便是妙语连珠,落笔便是斐然成章。丝竹之上,悠扬旋律翩翩而出;谈吐之间,古韵诗思漫漫而涌。宠爱,在成帝的目光中流转。天涯海角觅知音,知音近在宫廷。她羞涩拘谨的笑,如初春的桃花在他眼中绽放;她垂下眼帘的娴静,似一池春水在他心中荡漾。宫前怒放的鲜花,用芬芳记录了他们眼中绵绵的爱意,树林中多如繁星的鸟儿,用啼啭歌唱着他们心中悠悠的情思。闲暇之时,他们畅谈古今,思接千载。一次,汉成帝邀班婕妤与他同乘一车。或许,她应该欣然同意,可是没有。“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汉成帝即“善其言而止”。
“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只是成帝不是楚庄王,这美好的岁月突如其来,却又去得匆匆。多少年的春夏在对自我的历练中悄然度过。飞燕的舞步,飞燕的姿色,飞燕的娇嗔,就这么牢牢抓住了成帝的心。面对飞燕合德与皇上的亲密无间,面对她们对自己的飞扬跋扈,婕妤选择了自请往长信宫。妇德之贤惠,妇容之俏丽,妇工之灵巧,又有什么用呢?学富五车,文思敏捷,却只能寄情于一把小小的团扇,一把在秋风萧瑟中独自落泪的团扇: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扇。曾经在炎炎夏日置于手心的扇,如今在角落里独自悲叹着世事无常。她凝望,她沉思,风雨苍白了琉璃繁华,沉淀了泪光柔弱中带着的伤。合欢扇,何处寻合欢?团圆扇,何处觅团圆!
或许,漫漫历史长河,永无红颜立身之地。她们,如烟花在一瞬间的绚烂后寂寂无声。烟花祭,团扇祭,红颜祭。清醒,爱情的真谛,到底给了婕妤幸福,还是给了她无尽的苦难?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或许满腹诗书真的不敌能歌善舞,或许冷静贤能真的不敌甜言蜜语,或许无才便是德,或许争宠才是上策。秋虫凄清的鸣唱拉长了记忆,被纷纷落英剪碎,零零落落于她的心,却如重锤击打,如钢刀绞割。“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俯视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视兮云屋,双涕兮横流。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长信宫的淡月白了乌发,瑟瑟的秋风皱了脸颊,执秋扇以自伤,忆流年而长叹。一把素琴,不再为皇上奏乐,仅为自己慨叹;数卷诗书,不再与皇上共赏,仅独自捧读,咀嚼忧伤。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白驹过际,数年一晃而过。皇上驾崩,班婕妤独自守着冰冷的墓冢,如同恪守一生的传统妇德。守老了容颜,守不住岁月。寂寥的墓碑,埋葬了昨日的欢笑,有如荒芜了的爱情。相看两不厌,只有孤独的团扇。
如果当年她没有被召进宫,她或许能够与儿孙共享天伦之乐,尽管平凡,却恬淡幸福。可是,没有。从“有不见者,三十六年”的漫长等待,到天宝宫人在梧叶题写下“旧宠悲秋扇,新恩寄早春。聊题一片叶,将寄接流人。”的凄楚,再到“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凄绝,深宫幽怨,女子一代一代,总踏着前人悲伤的足迹。
陈阿娇失宠后的凄清冷落,王昭君平沙落雁的琵琶弦音,李香君溅于诗扇的血泪,李清照面对物是人非的凄凄惨惨戚戚,杨玉环玉颜空死马崽坡的无可奈何……在历史的长河里,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只有她低的天空,稀薄的羽翼,和身上沉重的累赘。女子的泪水流淌了五千年,女子的哀诉延续了五千年,在男权的社会里,女子不过是悲哀的附属品。
“日落应门闭,愁思百端生。况复昭阳近,风传歌吹声。宠移终不恨,谗枉太无情。只言争分理,非妒舞腰轻。”长信宫的班婕妤执团扇茕茕孑立,于深秋踽踽独行,用绝世的苦楚跳了一段绝美的舞,文人墨客倾倒无数。
女子悲,女子怨,一把秋扇,足以断肠。
何事西风悲画扇,长信宫怨诉衷肠。玉颜不及赵家燕,却有班姬劝君王。——水灵婳《班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