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素爱煲汤,而父亲与我则是汤的忠实爱好者。
父亲食汤,尤钟于澄澈净质的鸡汤香,姜与肉质的鲜美如丝绸萦绕在舌尖拨开金鳞遍布的表面,取一勺如阳光灿烂的金黄,先是溢入鼻腔的几缕清,一股炽热下肚,随后是几缕温意升腾。
而我,也尤爱鸡汤,被父亲称为“修饰”过了头的汤。喜加菌类,金虫草花,香菇乃是必加之物,煲煮的汤是掀起锅盖便散发着凝重。味,是厚重的,回味是多层的,先有菇的自然,如夹心糖般裹挟起鸡肉的鲜,丝丝流露。
每购置鸡,怎样煮便成了一道难题,是食之本味或是添之以色?
母亲予以了回答:午时为以纯汤,晚间添入菌类,取之平衡,奉二人之味,命之曰:“食道”。不必迁就一方,不必悔未尝到心所喜。
在修饰与纯粹间取一道平衡,没修饰的鸡汤就像一锅开水煮肉汤,鸡与菜在火上煮着,在狭小的锅里翻腾,争抢着仅有的位置,浮着沫渣,纯粹得如一锅败类;修饰过了头的叫着嚷着宣示主权,而失去了汤的本义,乃离经叛道之举。
国宴上有一道名菜上来是两颗菜心,像是扒了衣服的裸露,毫不起眼,查其工序去鸡汤等鲜物熬煮而成,鲜奢至极。
而本味,乃是菜,汤不过是陪衬,主次鲜明。
中国人烧菜,尤爱与葱、盐、油辅之,火候也是必不可少的修饰。哪怕是最简单的煮白萝卜也会加以肉沫提味。
生活就像是一道菜,需以盐糖加入,而五味轮次,眼中望着甜美的理想,心中藏起酸涩,用盆水匀作动刀,几上辛辣的现实。只是盐水里加糖,它仍是咸的。本真才是修饰的目的。以盐腌物,可激起鲜美;饼干里的香草精,只是为了掩盖蛋黄的腥,蛋糕上的奶油融合了海绵的口感,五味的多层才是中华菜肴的精髓。
若是世界失去了修饰的外壳,便只剩下炙热的岩浆和人性了,就仿佛张爱玲的文字,没有了比喻,鲁迅的文字,没有表面的讥讽,只有对国人如举喇叭的呐喊和对权贵的谩骂。
没有了油盐酱醋,何以为食?
修饰的目的,是突显本源,就像鸡汤里的几朵香菇,或者是那一朵朵雪白的银耳,如盛开的花儿般烂漫也掩盖不了这是一锅鸡汤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