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槐树,那么高,那么大……
它就种在我老家的院子里,为我们遮风蔽雨。它大概是继我曾祖母以来在家里生活最久的成员了。我的曾祖母,其实是我姥爷的母亲,也就是妈妈的奶奶,在我的家乡,我应叫她“太奶奶”,在家人都还没有搬到宝鸡来之前,曾祖母就和我姥姥姥爷一起和那棵槐树住在那个小院子里。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时间是最充裕的。每逢寒暑假,我便可以在那待回到那个小院子回到老槐树下。印象中最常见的情景便是曾祖母坐在那棵老槐树下,或晒晒太阳,或纳纳鞋底,或闭眼小憩,或与邻里聊聊天……那棵老槐树,见证了曾祖母生命中所有开心的时光和岁月的流转。
而那棵槐树,依然那么高,那么大……
我最喜欢在午后和曾祖母一同坐在槐树下,听她讲讲她年轻时的故事,还有姥爷,妈妈小时候的故事。我很喜欢听,也百听不厌,我让她讲,她倒也就不耐其烦的给我讲了一遍又一遍,仿佛那是她可以为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她告诉我,年轻时候她的身体特别好,“喏,就像它一样。”曾祖母颤巍巍的用那双布满细纹的手指了指那棵粗枝大叶的槐树。“真羡慕它,锐气不减当年啊!我刚到这儿来的时候,它就这么粗壮、高大。”曾祖母对我说。
那棵槐树,还是那么高,那么大……
秋天到了,我要上小学了,三位老人的身体都不如从前了,所以大家都搬到了宝鸡,那棵槐树,也就暂且和我曾祖母告别了一段时间。偶尔上学时,我也会稍稍怀念它一下,怀念和曾祖母一起讲故事,晒太阳的情景,想想曾祖母年轻时的样子,多精神啊!就像槐树一样。我和曾祖母很少见面了,即使偶尔一起吃顿饭,也就匆匆告别,她不再给我讲故事了,人老了,终有些孤独吧,但也许还是,生活中少了那棵槐树她更孤独了吧。只有过年的时候,我们可以回老家看看那棵槐树——
那棵槐树仍旧在那儿,那么高,那么大……只是,它有些苍老了。
去年过年,我们回了趟老家,曾祖母望着那棵背有点儿驼的槐树摇了摇头:“你也老了。”说到那槐树快把二楼的楼梯堵住了,妈妈说:“伐了它吧,遮光。”“那就伐吧。”姥爷姥姥点头应和。我一时有些恍然,忙跑去找曾祖母,好像怕失去它似的,又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曾祖母倒是淡然:“伐吧!”她摆摆手说。
那棵槐树,不再那么高,也不再那么大了。
木匠来了,用钜子残忍的把它钜成了一堆木料,我不敢看,跑回房间,把头捂在被子里,眼泪不知怎的就出来了。我突然想起了曾祖母,便去找她,她依然站在那里,淡然的看着人们工作,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心中不觉有些怅然。
那棵槐树,终究是倒下了,再也起不来了。
很多年过去了,那棵槐树仿佛已成记忆,但很多个夜晚,我依然梦到自己和曾祖母坐在那棵老槐树下,不同的是,曾祖母似乎变年轻了,她用那双年轻了许多的手有力的指了指那棵槐树:“喏,我就像它一样。”我笑了,笑的很开心,是发自内心的笑。
那棵槐树,在我心里,还是那么高,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