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膛里的柴添了又添,小屋外的雨断断续续。太奶奶手里总是忙着些什么,是给我织的毛衣么?是明天要用的竹篮么?但是,她总时不时地微微仰起头,凝望着屋前那条回家的路……
小时的新年,大多是和太奶奶一起过的。那时,街道两旁都挂满了红灯笼,喜庆、快活的气氛洋溢在人群的喧闹声中。太奶奶常常会抱着我,挤来挤去地穿过一个个巷口。“想吃我们这的烧鹅吗?那家最好的就在我们家旁边哦!”“好啊!我最喜欢吃烧鹅了!”“小馋鬼,你还没有吃过,怎么就最喜欢它了?那好,你一会可要多吃点啊!”说着,我们就一起,顺着那条回家的路,高高兴兴地向烧鹅店走去。
烧鹅店就在我们家旁边这件事,一直让我对这个家无比向往。若是能每天都吃上一碟烧鹅,岂不美哉!
然而,它还是倒闭了,不知为何。我也随父母离开了这个家——我长大了,要上学了,不能每天和太奶奶黏在一起了。
我一年回来一两次。有一次,我沿着那条回家的路走近那个家,却在几步之远的地方突然停住。啊,那个熟悉的佝偻着的身影——太奶奶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样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做。阴暗的小屋里,勉强挤进的几束光打在她暗黄、枯瘦的手背上,照在她如一张揉过又展开的纸一样刻着沧桑的脸上。她的双眼呆滞、浑浊,凝望着屋前那条回家的路。
我又走近了些,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槛。定是会无比喜悦的吧?她一定盼了很久了吧?可是,她颤抖着竟说出了:“你是谁啊?不要想着干坏事哦,我曾孙,他可马上就回来了!”
我,已经回来了啊。此时此刻,你梦寐所想的人正站在你眼前,你却退后了,你不再认识我了。
在一个飘雪的日子里,太奶奶终于不再叫喊着哭着要曾孙回家了。她合上了眼,我独自踏上回家的路。路不长我走得很轻,很慢。新年时候,街道两旁还有再挂上那些红灯笼吗?那些来往于这条路上的人,都还再来过吗?那每日新鲜出炉的烧鹅,和那个孩子吃烧鹅的梦,都还在吗?回家的路上,还有那个人在尽头静静地凝望着,等待着吗?
我也坐在小屋里。炉膛里的柴添了又添,小屋外的雪纷纷扬扬。无数个日子,十几载春秋,她独自凝望着回家的路上。我也一样地望着,盼着一位慈祥的老人,抱着一个撒娇的小孩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