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一年当头最重要的节日,高潮迭起,形式多样。我们这儿的年俗十分丰富,且听我细细道来。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从前的人贴桃符,现在简化了,但还坚持着贴春联。过年前,妈妈苦心孤诣地练了三个月的书法,终于派上了用场,她抖抖索索地写了很多张,才并不满意地交稿。春联是红底喜气洋洋,花纹隐隐浮动,衬着黑色的毛笔字龙飞凤舞,整整齐齐地贴在门楣上,色彩这样的鲜明好看,仿佛一下就春意满人间了,总让人想起“举案齐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样的词语。
除夕夜,要吃饺子。母亲亲手包的饺子,整一百只,早早包好藏在冰箱里,整装待命。它们形状小巧,轮廓秀丽,一半素馅,一半肉馅,妈妈照例在其中一个里藏一枚硬币,据说吃到者新的一年会很幸运。于是饺子一上桌,众人便“心怀鬼胎”,小心翼翼地不显出争先恐后之态。今年吃到硬币的是外婆,她开始没有发现,直到咬上去“咯嘣”一声,老人家才矜持地笑笑,谨慎地显示出几分孩童般的欢喜。将来的一年里,她是最幸运的人啊。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放鞭炮自然是少不了的。社会进步,环保观念日重,今年放鞭炮的人少了许多。但依旧有人坚持传统,我们便远远地看邻人放鞭炮。导火线点燃,“噼啪”一串,到近处便蓦地绽开小小火花,窜上数尺。随后爆炸声一连串不绝于耳,响得透亮,急急捂住耳朵,又舍不得阻断这热闹响气,索性松手,让这漫天的响声大大方方震得耳膜发痛,大约这就是“痛快,痛快”吧。放鞭炮最多的是年初五,财神生日,从凌晨一直响到午夜,此起彼伏,远近交织,热闹的劲头几乎盖过除夕,大家都想着发财呢。这样天真无依的迷信,直白坦率地宣扬爱钱,也是可爱的,中国人独有的可爱。
压岁钱自然是重头戏,三个孩子高低错落,在外婆面前一字排开,我是当中那个,领头的大表姐比外婆高一头,她俯下身子,表情镇定,礼貌地领走了压岁钱,我旁边的小表妹耐不住性子尖叫起来。轮到我了,我有一点羞愧,因为上了初中,这一年都没怎么来,外婆倒没怎么变,她语重心长地同我颠倒了几句——十年了,“颁奖词”从来都没变过。认真听她讲了,接过红包,稍稍收敛脸上的急不可耐之态,心里却恨不得立刻拆开。最后的小表妹嘴甜,哄得老人很高兴。再之后,到所有长辈那里走一圈,拱手说声“新年好”,直到收得满盆。拿压岁钱,实在是小孩的节日。然而压岁钱来来去去间,其实每位长辈付出同等,收支平衡。因为好奇,我问过妈妈:“为什么压岁钱要向每个长辈讨要,何不家长直接给?”答曰:“直接给,你万万拿不了这么多。”呵,真是大道理,这份拐弯抹角的祝福,一定要用心收了。
在乡下,还有坚持传统的舞狮子。狮皮一年只用一次,可是拉出来依旧风光,太阳一照金光灿灿,像新的一般。几个人躲在厚重的狮子头套下,狮子是金狮,绣着各式各样的纹路彩条,和着锣鼓喧天,毫无规律地摇头摆尾,作洋洋之态。看那金狮,时而慈和憨傻,时而面目狰狞,全凭艺人动作、观众角度。那舞狮艺人是临时的热心群众,自然称不上是技艺精湛,不小心露出了皮鞋黑裤,有时几个人毫无默契,便把那狮子扭成一团。群众跟着傻呵呵地笑,便是最宽容的观众,只图一个热闹劲。听说“狮子”老了以后,可以让乡人抢狮子皮,抢下来给小孩子做衣服,寓意着吉祥如意,让小孩子像狮子一般精神。
晚上众人围坐一团,爸爸讲起小时候的春节年俗,除夕早上一定要吃红枣汤圆,预示来年红红火火、团团圆圆。还要吃青菜豆腐,表示做人要清清白白,且万万不可说“吃豆腐”——豆腐是死了人时吃的。爸爸嘴碎,忍不住说出来了,奶奶立刻抓起筷子在他头上狠敲一下,怒喝:“这是白马肉!”到晚上,还要给他擦嘴,向神仙请罪,表示早上说的话错了,请神仙不要计较,当作没讲。爸爸当年很委屈,几十年后说起来已不再困惑不解,他完全理解这样真挚朴实的相信,是对美好的向往和谨慎。
春节的大高潮过去之后,还有最后的小高潮元宵节,大家都要吃汤圆。近年来市场上的汤圆口味日渐丰富,竟然有水果味的呢。元宵节晚上,还要猜灯谜、看花灯。花灯最平常的是八角灯、兔子灯,拖在地上“哗哗”地跑,拎在手里慢慢地转,一片光影氤氲如雾气。人民群众最喜欢的是猜灯谜,书店、商场里都有,猜中了还有奖品。于是一众整齐地拿出手机百度,难得有机智过人的,凭大脑猜中了,激动得满脸通红,口里喃喃自语:“没查百度,没查百度……”这样可爱的骄傲。
现代社会,年俗观念渐淡,形势日趋简化。故而每当看到大红灯笼高高挂,总是蓦然温暖。这毕竟是中华民族传统的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