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蒲扇摇一摇,总能带走一些东西,也总能留下许些东西。
小时候,家门口总爱挂一盏灯。是留给田间农人回家照路的明灯,也是给佳节归乡游子回家留的信念。外婆也总爱抱着我驻足于灯下,右手是我,左手是蒲扇。赶走蚊虫,讲给我嫦娥织女天阶星辰的神话故事。外婆常在门口踱步,好像在等人,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等外公。等到睡觉时分,外婆总会端一把小木椅子坐在我的床边,用蒲扇一点一点的给予我夏夜的气息,蒲扇与煤油灯在嬉戏,墙上的光影扑闪不止,扑闪进我的梦里。
待我稍大些,便天天跟着外婆去田间,老人家总会捎回几捆蒲葵叶,拿回家后便搁在门前有日光的地方晾晒。正午吃饭时,我常端着饭碗在俩葵叶之间的间隙中穿来穿去,时而用手指轻戳叶子,听它们发出清脆的声音,逗得我不住咯咯笑,米粒从碗里到快遍布全身,我像一颗沾满糯米的丸子。等到色泽浅碧的葵叶变白时就晒好了,外婆再以水洗,烘干,并以重物压平。一系列工艺之后外婆会搬出她的小木椅子,坐在门口借着余晖把葵叶裁成不同大小的圆片形。汗水总会浸湿她的衣裳,粗糙的双手把每一片叶子裁成大小适中的圆片,丝丝银发从卡子中滑落到她的脸旁,又依着汗水爬上她的脸颊和额头。我坐在外婆对面细细打量起她身上道道被岁月遗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里或许藏着人间百味。包边的时候,外婆掐着细银针让篾丝、丝线一圈一圈的在葵叶上穿梭。最后再装进硕大的布袋里,等着上街的时候能卖出去。
卖扇,总是有趣的,清晨出发常在路边河滩拾一枚湿漉漉的小石子放入口袋。与外婆一起赶往集市,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把把横在商贩肩上的扁担,担下的芝麻酥糖……似乎对这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外婆在固定的位置坐下,摊开蒲扇便用家乡话开始叫卖。一遍一遍,一声一声。话语融入江南的水汽中,传到每个人的心里。等到天边开始泛起黄云,外婆就知道该回家了。又牵起我只有她二之一大的小手。她的手中有蒲扇的清香,那是孩童时期最喜欢的味道,乘船过河时,我把口袋里河水早已干了的小石子扔在河里,打碎了河里最后一条晚霞。于是除了星星,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外婆也时常会来深圳看望我们,上一次走的时候她留下了一把蒲扇,阵阵清香,捎会童年的味道。我的手轻轻的把它倒立起来,转动它,一圈,两圈,三圈。起手落手,抖出的都是回忆。我把它置在床头,好像当年外婆的神话故事,扑闪的煤油灯,口袋的石子,打碎的晚霞都在伴着我再一次进入梦乡。
我终于明白外婆的蒲扇去了什么留了什么。去了时光,去了童年。留了记忆,却始终没留下一条可以返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