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晗光淡淡地画着窗,万物才始半睁惺忪的睡眼,一向嗜睡的我却睡意渐逝,醒转过来。望望窗外,已有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了,我便蓦然想起:乍疏雨、洗清明,今天,是清明。
我心头一紧,凄然的心情在湿润的空气的渲染下,愈发清晰到刺疼——因哀思而起的落寞。
时间渐逝,家中的人也陆续晨起。我们用过早餐——略甜的青团,便该前去扫墓。今年清明,第一处要扫的,是太公的墓。
太公的坟在深山,山路不若是由几块大小不一的顽石叠加而成,再加上雨意绵绵,泥泞的险道极易失足。我们踽踽而行,光为寻路就用了许久。
终是到了。我猛一抬头,眼前一片荒烟漫草书写着道不尽的离苦,而在杂草深处,依稀可辨一座坟头。那坟,在渺渺烟雨间孤立,与我们对望无言。这便是太公的坟么?一年未至,我竟也陌生了!我悄然红了眼眶,心头泛起的愧与涩在凄风苦雨中弥漫开来。
拨开乱草,攀至坟前,家中长辈都忙碌起来。他们割去荒草,扫净枯叶,又摆上祭祖的祭品,点香插烛。唯独我一时恍惚,只轻抚着太公的坟,忘了相帮——深灰色的坟身质感粗糙,我由指尖触到沧桑沉重,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千愁万绪也只随风而去,徒留萧索,难免茫然。
直至有人轻轻捅了捅我,令我拜太公,我才如梦初醒,双手合十,面向太公的坟虔诚地拜。太公去时,我尚年小,怕并不曾哀到心痛。如今我徐徐想来,回忆里太公的面容已被时光的风沙堙没,我对太公的认知也仅是长辈告知的一句“太公是个文化人”,这是多么令人心酸!
仅凭遐想,我也能猜测到我年幼时,太公曾逐字逐句教我诵诗、微眯着眼看我蹒跚学步、嘴角含笑地听我牙牙学语……可现在,太公已不再,时光已不再,回忆已不再!我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因见身边的亲人亦皆是欲说还休、似哭非哭的神色,方忍泪含悲,再度拜上三拜。
烧过纸钱,响过鞭炮,就又该归去了。一年一日清明,再返此处与太公相聚,只可是再度春秋后。我们的难舍与黯然溢于言表,一步三回头,频频眷念。
下到山脚,我不由地驻足回望,只见得青山间烟雨缭绕,百坟拱起、千碑林立,不尽孤清!我一面叹惋,一面不得不挪步,追赶未发现我停步的、同来祭祖的亲人。
一路无话。“几多情,无处说,落花飞絮清明节”,回家后,我一人顺着花径行,烟雨潇潇,花叶饱蓄雨露,沉沉地坠弯不语,平添了悲凉情意。枝梢不知名的孤鸟悲啼泣诉,声音嘶哑,凄迷寂寥。东风惆怅,越是往花径深处去,越是凄苦。我回想起在山间碰见的三三两两的扫墓人,皆与这花这鸟一般,悲情难抑、苦愁纷然。我实在不忍再想、再看,折道而回。
倚着窗栏,我倏忽发现:雨仍未停。它细细密密地斜织着,纷纷扬扬地飘洒着,不歇地为哀思着墨。不知为何,我又忆起太公坟前,众人吞声忍泪的模样。这清明绵绵不绝的雨,难道是思旧人无法流尽的泪么?
我的心狠狠地收缩成了一团。我惘然地望向远方,青山连绵,如何都望不见太公那苍茫的坟。晃神间,我竟远望见一位苍颜白发的老人遥遥招手,用亲切的乡音唤我的名字。是太公么?我刚欲细看,太公一晃身,又没了影迹。蓦地觉得手背上凉丝丝的,我低头看,却是水珠。当我正不解屋内怎会漏雨,转头又恰恰地与镜中的自己对望,这才恍然清醒——原来,原来我早已泪盈于睫。
后记:雨蒙蒙、意纷纷,叹萧索,忆清明!晚生不才,谨以拙诗一首,感清明现景:
《伤春铭》
仲暮交际恰清明,寂冢前垄愁绪凝。
雪絮兼雨杂风起,残花伴泪隔日寂。
孤山幽幽绿没道,野旷深深春湮坟。
焚烟袅袅意孤寞,冥纸纷纷情戚落。
初携花酒诚祭逝,末添怅恨泣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