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阳光透过的乌云,总闪着耀耀的银光。——题记
一
我站在高处,却找不到来时的路。
抬头望天,被大雨刚刚清洗过的天空,乌云像灰色急流,从头顶快速地翻卷过去,漫过山际,消逝在黑色瞳仁里。
雨后的阳光最过耀眼,透射过乌云,从那样一条小缝里,像探照灯一样,从天穹投射下暖黄色的光芒,乌云的轮廓闪着银色的光。
上个星期五,立冬,风从北面吹来,在四四方方的操场上停下了脚步,风被矗立在四周的教学楼挡住了去路。
刚从食堂出来,江沅独自一人来到了操场,秋衣在渐冷的寒风中猎猎作响,现在操场是最安静的了。
食堂到操场隔着长长的一条甬道,把喧闹和寂静界限分明的划在了两边,同学们拥拥挤挤地在食堂里,恨不得永远呆在里面。谁会出来受冷风洗礼呀?
天渐渐地凉了,江沅都还没有穿上厚毛衣,还是里面一件酷酷的短袖,外面罩上一件风衣,这样,他总认为自己是最帅的。
他正好站立在阳光投射下来的圆锥形光束里,日渐丰满的男生轮廓,被银光包围着,他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站一会,安静地站在空旷的操场,这是他爱的非主流。
要不是这样的鬼天气,总是会有很多女生悄悄地在他身后,安静地痴望着。喜欢他舒展的眉毛,喜欢他古铜色的皮肤,喜欢他微笑时嘴角的弧度,喜欢他灌篮时在半空中留下的曲线。
这总会让她们激动上好久。
陆陆续续地从甬道中走来三个男生,头发在微暗的天光里泛着紫色光晕,刘海盖过了眼睛,三个人畏畏缩缩的,手插在口袋里,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顾杰,唐成,齐嘉熙,江沅在学校里的三个”兄弟”。
“沅哥,独自一人淡淡忧伤,你真以为你是一个伤春怀古的臭诗人!”顾杰嬉笑着,他已差不多用尽他所积累的成语,他拨了拨刘海,伸出手在江沅的脊梁上推了一把。
江沅反手一搂,双手一钳,顾杰已躺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江沅伸出手,扶了一把顾杰。
“沅哥,今天看你无聊,就出去玩玩啊!”齐嘉熙露出了他雪白的龅牙。
“出去?从哪里?”江沅瞪目望着齐嘉熙。
“那里!”齐嘉熙伸出手指,指着那棵挺拔的金合欢后,学校正在改修围墙,合欢被砍去了枝条,突兀的枝丫,就像一排排梯子,搭向了校外,“从那里出去后,不远就有一个网吧,聚点网咖,在上晚自习前就回来,就跟老师说,我们在操场练习篮球,一切天衣无缝!”齐嘉熙笑了,发出奇怪的尖锐笑声,“沅哥,你要请客哦!”
江沅报以一笑。
在很多时候,他总是要请客的,他可以住在城里最高的楼房里,可以有一个老板爸爸,可以任意挥霍零花钱,可以坐在奥迪里兜风……而这些都是齐嘉熙所不能拥有的,他需要死乞白赖地向爸爸要那可怜巴巴的两百块钱来买酷酷的衣服,他总要坐两元钱公交才能回家。
江沅会毫不犹豫地请他的客,想到这些,江沅总会莫名其妙地起鸡皮疙瘩,整个身躯就像被一支巨大的注射器抽空,紧接着被注进噬骨的寒风。
或许心里总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不清晰,却又羁绊着他,每当看到身旁这些兄弟的笑,这个念头就在心这个小小的容器里横冲直撞。
天幕被拉黑,初冬的月亮格外的皎洁和刺眼,江沅在空旷之中,抬头仰望,那一轮满月像独眼狼的那只独眼,江沅在与它对视,却被它看见了通透。
站立在湖的中心,月光的碎片被有序地放置,湖下万丈深渊,在上和下的临界点,江沅稍不留心,就会沉下去,沉得无声无息。
齐嘉熙把手搭在江沅的肩上,在靠近合欢时,齐嘉熙双手一攀。双脚勾住围墙,身子向上一立,便轻盈地落地了,紧接着顾杰,唐成翻过了围墙。
四人并肩走在小巷里。
操场上空无一人。
齐嘉熙用力地敲打着键盘,夺取着他所认为的”宝藏”。
江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凝望着电脑四四方方的屏幕,网吧里的暖气开足了马力,凝固的空气附着在江沅的躯壳上,慢慢地像织了一层茧。
只听网吧的门一声“嘎吱”,裹挟着冷风进来的是政教处主任。
齐嘉熙,唐成,顾杰忙不迭地丢掉了鼠标。
矛头指向了江沅。
第二天,每周例行的周会。
政教处主任用话筒喊到了他们四个的名字,粗浑的声音在四方的操场上荡起了汹涌的波涛。
江沅穿过密集的人群,黑压压的头一下子晃动了起来,无数的目光聚焦在一起,他低着头,迈上了主席台。
主任在宣读对他们的处分决定。
江沅抬起头,忽地心中一阵震动,在主席台上,各种声音交织着向这里灌来,原来,主席台上竟是这样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
此刻,他心中的念头突然就清晰地渗透出来,透过心脏壁在脚下搏动的大地上插下了一面旗帜。
原来,所谓兄弟,只是第一个冲在前头,第一个带你跳下黑色染缸的人,当我意识到时,却发现,黑已成了皮肤的一部分,一寸一寸在污染我的血液,染得好彻底!
跳下了,洗不干净了,才发现,站在最高处,却找不到来时的自己!
二
我站在最高处,才发现另一个自己。
江沅被指定坐在讲桌旁——那是学霸聚集的地方。江沅知道,这是老爸找班主任长谈后的结果。
星期日最后一节是自习。
江沅坐在一群埋头学习的学霸中,呆呆地坐着,偏头望着窗外。
他看到身旁的子矜,头深深地埋进了书中,江沅将头凑了过去。
子矜回过头来,鼻梁上那副眼睛滑到了鼻尖上,他的呼吸,在眼睛上留下了一层雾气。
“你……认为……学……学……学习有用吗”江沅偏过头去,这是他第一次问起学习吧,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望着一个学霸问他要不要学习。
子矜用手指顶了一下眼镜;“其实,我们是羡慕你们的!”
江沅吃了一惊;“怎么,你们还羡慕我们?”
“你们有充足的理由不认真学习,可以玩得那么开心!”子矜挤了挤眼睛。
“其实,我们才是应该羡慕你们的,你们学习那么好,以后必然会有好的生活,而我们,其实轻松也只是假象,以后,你以为不学习还有活路,假如我是一个文盲的话,你以为那些工人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吗?”灯光在江沅黑色的瞳仁里反射出一个明亮的光圈。
“既然你都明白这些,为什么还不认真读书呢?”
“我自己有时候也太傻了,总不经过思考就去跟他们厮混,最后,也许一时冲动,就放弃了学业……”江沅低下了头,他跳下了那个黑色染缸后,也总是会探出头来张望,是否会有一根树枝,哪怕就是根稻草,他也会紧紧攥住,滑向缸檐。
“那你有梦想吗?只要你还有梦,至少能说明你还没有陷下去!”
“怎么不会有梦,我也想像你们一样高傲地站在主席台上,俯视台下的同学,我喜欢坐在家里的落地窗旁,俯视楼下,那时,飞鸟都从我的脚下飞过,但我当然明白我是一个败家子,从云端落地的感觉,肯定很疼!”一向坚强的江沅眼里泛起了微光,他可以在与别人打架打得鼻青脸肿也忍着不哭,但怎么也不会在自己快被洪流淹没时软弱。
“总是会有机会的,但你一定要真心改过,如果你真的有梦的话……”
下课铃在这时响起。
江沅清空了课桌里的所有书本,放进了他的书包里,他第一次背起书包,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关上灯的那一刻,月亮的光华斜着透射进教室,把江沅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在讲台上形成一个怪诞的影子。
月亮本不会发光,但她总会一直向着太阳,在黑夜的时候,她也会投射下她的光华——皎洁而明净。
江沅按开了电梯,他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了下面的华灯璀璨,他要向上,一直向上,他开始相信,到达和月亮一样的高度时,向着太阳,他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光芒,在那个高度,他会看到一个新的自己。
圣洁的雪一直下,一直填满他陷身的染缸,不断稀释,不断溢出——就算是片乌云,只要有了太阳的色彩,也会被染白,被照亮!
乌云寻找的色彩,只有太阳拥有!——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