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老爷——我外公的父亲。老家那边常是这样的叫法,若是还健在,算起来也有九十多岁了。
在我的记忆里,他的身躯通常是矮小却又挺拔的。他常常拄着一根颀长的木拐,不伟岸巍峨,却永远抖擞,似乎是丹青标风骨的吧,哪怕甘居榆枣俦,也颇有老者风范。
曾几何时也有一汪炯炯清明的涌流漾在他的眼里,只不过,雪晴云淡,清孤等闲,檐木未滴,梅花已冻,日光也渐渐寒了。可面对这样的变化,他没有说什么,正如他一如既往的安详,伴着轻柔的云和路,淡淡走了。
我的童年倒是极快乐的。回到家乡——一个不沾人惹目的小城,尽享怡然岁月。老老爷也极爱我们这般大的小孩子,每每我们回家,他便必定要到集市采购些新鲜玩意儿。他见我回来,立刻拿出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帕巾,那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颤颤巍巍地将帕巾挑儿开,我看见他的手褪皮了,就如同干涸的树木褪去垠垠生机,早已湮没在无尽的苍凉中。岌岌风儿来又去,明年春时不再来,蚀离了凝重的色彩,锃亮抑或沉然的双手,仍在艰难之中托举着白手帕,那可真是一股悬殊与力量的支撑。
我看见他那爬满皱纹的脸颊,一个个的灰白小精灵点缀着苍老的生命,我的泪很快就下来了,我用手揉揉眼睛,赶紧拭干。他又摇摇那干涸树木,我定睛一看,呵!这不是些桃酥和饼干吗?在我的家乡那里,童年中最真挚的幸福,便是大人给予的,老一辈人所给予的快乐。我自然高兴至极,竟忍不住内心难过,在他的眼里,也许最好的,就是给我买好吃喝,即使现代的物质生活早已不匮乏,也要让我这个有些不懂事的孩子快乐吧。
他有时也让我觉得心疼。因为他眼里的光,真的苍老黯淡了,外婆让我给她拿猪蹄肉去吃,我扯下一大块儿,他极为慈祥:“我就不吃了,给你吃!”后来我硬是推搡着,他却只衔下肥的一些,慈祥地说到:“我咬不动。”
也不知何时起,我真的意识到他老了。也许他早就老了吧!可当他在我身旁之时,我却只记得玩乐!情郁于中,家庭琐屑却从未让他动怒,只是默默关心着家人,难以忘记这位与我辈份相差极远的老人是如何关爱我这个不懂事的小辈!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肃肃祁寒,祁寒里隐约着青春的消息,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隐青的单瓣儿梅,还有深黄的磬口的腊梅花,这莫不是朔方的冬天啊,可旋风忽来之后,包藏火焰的大雾便弥漫升腾,雪花如粉如沙,经久不衰……
我竟总是把老老爷与这冬日祁寒相联想,也不知为何,我认为老老爷的生命就如同冬日里的一朵腊梅花,清幽淡淡,无树独飘花,素雪晓凝华。即使芳华已逝,凋谢于春,可,春总能承载万物的清香。
大去之期,噩耗传来,我也久久未回神,只是在心里惦念着。一朵红,伫立着,凝固着,悠然浸润祁寒的芬芳。愿将这清香赠予老老爷的魂灵!仁厚黑暗的地母,愿您永保老老爷的魂灵,多加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