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漆落了。破旧的药箱子紧紧绣上了，打不开。
小铁锁系着那个柜子，日久了表面冒出无数红褐的斑点，手指轻轻一抠便滚落到地上。墙角落满了灰的自行车，拧不动的龙头，“嘎吱嘎吱”地挣扎，废铁般倚在墙角，悼着云烟过往。
云糜未散，外公走过来靠在桌边，闷闷地抽着旱烟。习惯性地，我咳了几声，泪花蒙上了眼。外公一愣，僵着身子笑了，拈灭了烟头。
自小时起我便对烟过敏，而外公偏又嗜烟如命。于是自我搬入他家后，半夜总会看见一个人埋在窗前吞云吐雾。而在白日是极少见着的。有时他烟瘾犯了，才会匆匆地跑出屋外。可是随着风飘来的烟味，也总是呛得我直皱眉头。
印象中有一段日子，他不再抽烟了。也许是受了那次我跌入沟中的惊吓后的自责吧。
本是很寻常的一个下午，初学自行车的我摇摇晃晃地顺着鹅卵石小道骑着，视野很开阔，动作自然也轻盈了起来。不知为何出门时的蓝天突然瓦解又拼成了乌云，滚着轴轮吹得初学的我摇摇晃晃。突然天暗了下来，密集的雨点便将我牢牢锁住了。连忙转身，心中却突然想起外公早已出去了，但已想不了那么多，扭了车头便往回赶。雨飞进眼中糊满了视线，眼前有些模糊。突然嗅到一股伴着土腥味的呛鼻的气息。
先是轻咳一声，接着却又止不住了，泪与雨水混着打在脸上，无心再去扭转车头。谁知车身陡然一歪，迷迷糊糊中传来一声巨响，冷水浸没身子，头部以下战栗般的寒冷。挣扎着用一只手钩住了路边的凹处，远远飘来一个人影，脑海却是一片空白，晕了过去。冥冥中有个人将我抱起，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椅子上，一只脚架在另一只椅上，膝盖处一块血肉模糊。我吓了一跳，扭过头不去看。外公却正好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只铜褐色的箱子。微微有些发黄。见我醒了，不自然地笑笑，走了过来。
也许是神经迟钝的缘故吧，一直没感到疼痛，直到稍一动弹才禁不住咧了咧嘴。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打开箱子，跪在地上从箱子中取出几个瓶子。一一拧开，用棉签蘸着直往我膝盖上抹，开始的时候有针扎般的刺痛感。渐渐的一阵清凉沿开来，屋外有人在窃语，时不时能听到我和我的外公的名字，他的头头低低地垂下，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也是他低头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夹杂在乌发中星星点点的白，一隐一现，刺得人生疼。
不由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挑中一根白发，绕在手上。明明没有闻见烟味，眼里却是发酸，即使没有烟熏，却依旧感觉鼻子辣辣的。
直到后来才知道，偶然间，外公也会变老。那天他站在亭子下抽烟时，也不会想到烟竟飘进了我的鼻腔，他只是看到远远有个人从车上翻落，赶到时才看清是我。
外公站在亭子下，偶然地看到我跌进河沟。我坐在椅子上，数着他白的发，偶然间，看见了岁月的烙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