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城市这段的一条公路边,隐匿着一个小小村落。斑驳的墙、废弃的小院似乎在提醒着我什么。我不知道它已经走过了多少岁月,想要对着深深的小巷探问有无人否,却只有寒风卷起落叶的萧萧声,打在我的心头。
我奶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年逾六十,头发花白,眼睛耳朵都不太好,很少和别人有往来。她一辈子在自家田头忙忙碌碌,守着墙基已经有些倾斜的老房子,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庄。
奶奶的四个子女包括我的爸爸知道老家冷清寂寞,都很愿意让奶奶来自己家过年,但是她就是不情愿离开家门,年年都如此。于是今年除夕之前,爸爸带着我们一家人去陪伴奶奶过年。刚走进村子,就发现这里的景象和之前大不相同。门前的杂草已经长得很高,堪与人比肩,层层密密,难辨小院旧貌。奶奶独自生活,平时疏于打理,地面积了厚厚的灰尘,床上、柜子上铺满了早已分辨不出原来颜色的被褥和衣服。那天夜晚时,一盏瓦数很小的白炽灯孤零零地悬吊在大厅的正中央,发出微弱昏暗的灯光,把人的影子映在青灰色的水泥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快要融化在寂寞的无边夜色里。缓慢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皮肤上留下了痕迹,这种痛感不会因为肌肤生出了被时光打磨后的皱纹而减弱半分,相反地,总是在那些夜深无人、晓至天光的时刻忽然醒来而越发清晰可感。我难以想象年老多病痛又不善交际的奶奶是如何熬过这一寸寸的疼痛的。
除夕那天,村子里很寂静,一如往常,巷子幽深,不见人影。我站在屋前的水井边向村口张望,只有一个从小随祖父母一同长大的男孩用怯生生的眼光打量着我,随即转过身跑进了巷子里,脚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不知道何处传来老狗低沉的吼叫声,全然没有生气,隔着重重墙垣,听不真切,像是痛苦悲伤的呜咽,在空气里四散开来,不知道将会飘落至何处。
这座小村庄里有太多悬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残叶了,在寒风里垂垂老矣,无人问津。四季更迭,春去秋来,也不见旧木新添半分绿意。这个小村见过太多悲欢离合,也听过太多叹息,可是它也曾见证过邻里和睦,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景象。老房子里有一个我父母住过的房间,门口还贴着新婚时庆贺的楹联,在近二十年的时光里逐渐褪去了鲜红色,原本放置在屋内的一套作为母亲嫁妆的贵重家具也随着我父母迈向新生活一同搬进了城里的小家里。
有多少旧时欢乐幸福的大家庭渐渐地分散开来,年轻人为了生活各自奔波在外,逐渐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过着美满的日子,却鲜少回到老家看一看。路途遥远,心有牵挂,只能通过电话嘘寒问暖。但是远距离的沟通对话终究还是太无力了,人所能感受到的关心远不及亲身表达的万分之一。可是,爱和温情本就值得远距离的奔赴,任何事情都不足以作为借口。也许就在那些我们看不见的日子里,奶奶独自站在窗前,透过一丛丛杂草向外探看。虽然没有怀揣多大的期望,但是当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布满裂痕的砖瓦和青苔时,失落和伤感难免涌上心头,像潮水一般将她瘦小干枯的身躯裹挟卷去。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被黯淡灯光映照着的饭桌前,身周被暖意包围着,空荡荡的大厅不同往日,洋溢着欢声笑语。这份温暖蔓延开来,随着大门前放出的烟火一同升空,在墨黑色的天空里开出四色的花朵。爸爸难得多喝了几口滚烫的酒,许诺说以后每年新春时分都会陪伴在奶奶身旁,这时,奶奶笑得像孩子一般,双眼弯弯,像极了幼时吹着凉风的夏夜透过老家天窗看到的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