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水入瓦钵,慢火煎熬,一缕一缕幽幽的药香,浅浅地从缝隙中溢出,悄悄地充盈满屋,沁入肺腑,虽苦尤甜。
家中外祖父,曾是一位钢铁般的军人,上过战场,得过功勋,在我眼中,他就是撑起我一片天的支柱。然而,这个在我眼中一辈子都不会倒下的男人,却在病魔的折磨下,压弯了腰。手术过后的外祖父,瘦如枯木,形如枯槁,近乎让我们一家人心碎。从此以后,家中永远都充满了苦涩的中药味。
那时的我,年幼而无知,虽知外祖父病痛,却不喜欢那满屋子苦极涩极的药味,屏息而灌,五脏和情绪都是黑漆漆的。而每日替外祖父不辞辛苦煎药的母亲,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只是敛眸凝视那“咕嘟咕嘟”冒泡的瓦钵。
日子久了,这原本苦涩的药味也渐渐不再那么令我厌恶,我似乎也品出了几缕深意,只因那日的侧头一瞥。
依旧只是平淡的一天,晚饭后母亲照常替外祖父煎药。看报之余,我抬头瞥向母亲所在的一隅,却是再也挪不开眼。夏季仍微亮的傍晚时分,霞光依旧绚烂地铺满半边天,阳台角落,母亲跪在地上,双膝着地,平时笔直的脊背稍有弯曲,目光中只有眼前的那个瓦钵,关注着它的一起一伏与温度。暮色微动,一明一暗,像是闪烁的眸光,而那一缕一缕从瓦钵中飘出的幽幽药香,表示母亲那满含孝心的温柔烟波。那目光,灼灼炽烈,映出一颗赤子之心;却又柔情似水,无半点杂念,唯有深沉无言的爱。忽明忽暗的夕阳微光拂照在母亲的脸上,浅浅勾勒出她温柔的笑颜,那个画面,刻骨铭心。
鼻息间,原本我不大喜欢的药味竟幽幽淡淡地沁出一丝耐人寻味的香气,原先的苦涩,似乎随着母亲浅浅的笑意隐在了徐徐霞光中,散在了幽幽药香里,内心也不禁泛起波澜。
母亲的孝是家中之最,有时是深切的关怀,有时是洗碗拖地,有时只是生活中一个弯腰拿起拖鞋的动作。她宁愿自己辛苦一点,劳累一些,也不希望家中长辈再有辛劳。外祖父手术前后,母亲也是最为劳碌的一个。以后长时间的中药调理,母亲也是不假于他人之手,亲力亲为。看着外祖父的身体渐渐康复,母亲隐着倦意的脸上,终于展开舒心的笑颜。
母亲煎的幽幽药香,实际上并不是一剂苦药,而是一种以爱铸成的药汤,这种“独家汤药”,恒远是世间的一剂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