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庄子的眼极冷心肠却极热。是的,他永远超然物外,永远淡定旁观,永远冷静理智,而他却又最是热心,一纸千言,平凡的琐事、奇异的怪谈都化作秋水般轻灵跳脱的文章,流过了几千年的漫漫长河,在后人的眼前铺陈出层层叠叠的光影,折射出他洒脱的人生理念。
他极冷,只梦想有两片轻盈的蝶翅可以穿行在天地之间,无拘无束无牵无关无羁绊。他于濮水垂钓蔑视王侯将相功名利禄,持竿不顾,只留下一个巍峨的背影。“鼓盆而歌”代之后人难以理解的洒脱,只留下一个不羁的侧颜。他高喊着:“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冷着一双眼,将人情冷暖看遍,只求能摆脱人世间的束缚,无喜无悲无哀无愁,另世间万物都不足以撼动他内心的理想与执着。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他心如止水,冷如寒冰。
而他又极热,眼睛里看见暴政,他没有像孔子一样试图去阻止,也从未像孟子一样破口大骂,相反,他像是早早看透这一切,沉默不语。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笔才联通着他的心,在竹简之上写下他一行又一行的血泪,写下他一行又一行无奈的叹息,无声无息无休无止。他终究还是生活在尘世中,他的著作天马行空却又有枝可依,别人看不见的,他看见了,悄无声息的记下来;别人不屑于说的,他也写了下来,只是在纷乱的战火中他始终找不到梦想中的净土,也无法恢复他所向往的古礼,于是他只好冷着一双眼,将自己的热心肠彻底地埋葬在了《南华经》之中,转身去向往羽化登仙的一瞬间。逾越千年,翻开这部书,我们还能看见他看似矛盾的冷眼与那颗怦怦跳动的滚烫的心脏。
他极冷又极热,尘世间无法容纳他的高傲出尘,于是他出世,他向往一种真正意义上的逍遥,贫穷不能撼动他的根基,暴政不能毁灭他的希望。他的内心在战国的凄风苦雨下变得无比坚强,他的阶级没落了,但他的信念却伫立成一座高大的城墙。他的文风轻灵高远,像他比天空更宽广的胸怀,可以容纳得下“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豪迈,又能容纳得下“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高洁。
他极冷又极热,拨开重重的雾霭烟尘,我看见他一袭出尘的白衣,站在山巅久久伫立。他的学说正似这重重雾霭飘渺不定,游丝这壁高万仞带着睥睨天下的骄傲与难以被理解的寂寥。他一双冷眼看人世间千重变,不再以物喜以己悲。“想王侯大勋,搏渔樵一哂,争似我一叶江湖钓船稳。”这句熟悉的唱词更像是对庄子的真实写照。“名利于我如浮云”孔子念着它四处求官,庄子却始终拿着他的钓竿坐在濮水边,一动不动,他既没有说什么,终究也没有去做什么,他仍然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雕塑,一双冷眼睛,一副热心肠,带着周身高深莫测的仙气,坐在那里静静垂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