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声从竹隙间流淌到被阳光打碎的浮尘中,聒噪的空气把碎影拉到久远时间之外的角落。
记忆中的外婆伫立在石桥这头,在春雨迷蒙的清晨或是薄暮点染的秋季。少不更事的自己从背后微妙的距离眺望那藏青色的剪影,明白一些事理的伊始或许就是这个视角,而远山也从那时开始有了存在的意义。
走过千山万水,你又回到起点,白墙黛瓦的村落原本的样子未变,只是自己的身份竟似个陌生人。蝉鸣透过悠远时光传来,似乎可以抽离你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那个萧索的身影牵着年幼的孩童走过石桥,在她的教导中,你学会了辨识不同的蝉鸣声,或长或短的鸣奏是童年的主旋律;始终相信那不止息的响声把你的思绪共鸣溶于浮动的空气中,在悬浮的视角你看到自己一步步向前,奔赴远山。
外婆生于一个优越的家庭,在那风起云涌的时代里莫如说是一种不幸。你恍然明白外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与邻里的疏离,明白为什么外婆眼中不时闪过的没落。她只是牵着那稚气的孩童走过流水和日复一日的生活,或许有时还要躲开没有从那个时代走出来的人们别样的眼光。双手摩挲石桥模糊的纹路,她的背影站成一座守望的雕像,也许她的父母就是在一个风雨的夜晚留下她一个人离开,也许她从背后看到他们从这座石桥上仓皇地离开,也许原本的那座桥在又一个风雨的夜晚轰然倒塌……
我不明白她是怎样一个人泅渡过满是风雨的漫长人生,我不明白她望向自己柔情似水的目光下隐藏着什么沉痛。在那从桥栏上伸向远山的迷离目光中,似乎有某种力量维护着外婆,似满川风雨结下的羽翼。而那个在她庇护下的孩童,漫长青石板从家到街市的温暖手掌,门前巨大的榕树下的言传身教,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糖果,在外婆努力营造的世界中,只是不懂事地长大,竟没有发现她隐藏着的什么。
走过交错连绵的流水,流离过遥远而险峻的山川,你却不曾或者说不敢经过那座目之可及的远山,甚至那苍青的轮廓的存在与否都是个问号,但你隐约明白,远山是个可望而终不能即的距离,是需要你保持一定距离的、记忆中的存在。你相信桥头的身影一定是在等待着他们的归来,而远山的存在,只有在那道目光的守望下才有其意义。
你开始明白,无论流离何处,飘摇失所,几度风雨,总有那座村落驻足在记忆深处,未曾改变。那个守望于桥头的身影,留给你远山那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