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树高瘦的脊柱缓缓升至教学楼四楼的高度,我站在窗台,远处有热夏流风跑过大片空旷操场,以至树的饱满茎叶簌簌抖动。树上的果实粉似云霞,铃铛般大小,让人看了便心生好感。气质非常优雅的班主任靠过来,侧身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我笑着摇头,她也笑:“这叫栾树,你看到了它的果实吗?据说还可以做佛珠呢。”我赞道:“那还真是种有禅意的树呢。”
来到高中的第一个月,面对着铺满桌面的试卷和一天密密麻麻的课程,我难免有些彷徨。盛夏透亮的光线穿梭过细碎的叶片轮廓,柔柔地打在偌大教室的窗棂上,老师一刻不停的翻动嘴皮,粉笔在黑板上敲的响亮,我也一刻不停的写着笔记,纵横交错的草稿纸上写着一行行凌乱的公式。那些逼近枯燥的极限,眼前闪过疲劳而生的光影,恍惚间,是一抹绿意瞬间刺穿了我麻木的身体。正如班主任告诉我的,是那种名为栾树的叶片。
我便时常伫立在窗台旁,默默不语的注视栾树。在看着它时,内心总是惊人的平和,仿佛面前是一双老者般心如古井而不波的沉蔼眼眸,那些我自以为盛大绚丽的青春,在此时都显得尤为阒静沉默,似命运般不可捉摸。那些迷惘的、空虚的、焦灼的虚无捕风,瞬间灰飞烟灭,归于原点。
辛辣而雨水丰沛的夏天结尾,栾树果实丽到了极致。
太美了。视野所见,窗台看去,唯有栾果那胭脂色且酷似铃铛的外形,在一片绿的平庸的夏季收束处,点缀出我理想的色彩。试卷上残破的分数和那些未做完的习题不再把我逼的几近崩溃,栾树投影在我眼里的影像已经把它们梳理的非常柔顺,一派清简。
焜黄华叶的那几个月,秋意用一缸无形的金黄染料把银杏染成饱和度极高的明艳黄色。环境色使校服也变得分外好看,走在学校小道上,都是飞扬的神采。我抬头一望,眉梢的喜色却是顷刻消散——栾果枯尽了。
晚自习下了过后,我独自站在窗台打量栾树。那褪去残红的栾果,似是枯萎不振,却反而透出一股倔强的明黄色,灯笼般高挂,没有分毫要零落的意思,在梢头背脊挺得颀长。一如我的成长与青春,或许随着节气更迭而起起落落,但内核本质坚定不移。命运的波谲云诡只会催软弱者的脊梁,却是用无法撼动强者心灵的。
怀中是一摞厚厚的学习资料,桌上又是一只用尽的水笔。教室里还有勤恳的同学在埋头苦干,我忽然觉得有些低落。楼下活动室断断续续有钢琴声传来,伴着栾果的沙哑私语,贴着我的耳廓似是声声低诉,那琴声太过孤寂,我不禁就勾勒出了一个纤瘦寡言的少年正独自面对黑白琴键的画面。华灯初上的夜晚,无数学子一头栽进了深沉的黑,不管是此刻沉浸题海的他,抑或是独自弹琴的她,都是轰轰然而激奋的我们对抗青春的姿态。
都说栾树一年能占十月春,果不其然,这是一种在不同时分能呈现不同美好的树种。四季轮转,又是草长莺飞的春季。恬静亲和的栾树,正随着风,跨越窗户,向我问好。彼此早已是熟稔的故友,它承载了我太多迷惘而彷徨的目光,抚慰了我太偏执以致焦灼的心。那些难以承受的日子,是栾树支撑了我似是不堪一击的渺茫希望,把我的青春真的装点成了盛大的样子。我还能与之对视两年,不再是从前迷惘的困兽,取而代之的,更加成熟的心智,去思及那些困闷的琐事,面对未知的旅途。
依稀记得是那个蝉声一波高过一波的热夏,优雅而亲和的班主任告诉我,这是栾树,它的果实可以做佛珠。我看了它一眼,从此就移不开目光了。青春的可贵在于其永不再来,那些莽撞而易碎的岁月,回顾时要心怀感恩,记得那些支撑你信念的,盛装出席的莅临者。
栾树从未见有飘落之姿,即使其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