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用我的手,这么真实,这么深情地抚摸母亲苍老的脸,竟是在医院惨白的病房里。
我柔嫩的手慢慢划过母亲满是沟壑的脸,那一条条印满生活艰辛的痕迹,一点点刺痛着我的手,我的眼,我的心。
母亲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癌细胞正张开血盆大口,无时不在吞噬着母亲。此时,母亲已昏迷多日了。我紧紧地握着她干枯的手,想呼唤她,可我喊不出口,我怕母亲听出我的哭腔,怕那两个深情的字眼一出口,眼泪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泛滥。母亲说过,坚强的孩子,泪是在心里的。
父亲把我搂在怀里,用沙哑的声音说:“孩子,回去吧,你都呆坐一天了。”我怎么能走?我怎么能舍得离开她?我再也忍不住在父亲怀里大哭起来。
世界上那个最爱我的人就要去了,在她还没享受一天安逸生活的时候,在她还没能看着她的女儿长大的时候,在她还没能喝到女儿出阁的婚酒的时候。
我的手抚过母亲的眼。那曾经是一双多么美丽、多么温柔的眼啊!那双眼睛,曾经盛满了母亲孩提时的梦幻,少女时的羞涩,洞房时的甜蜜,以及为人母时的炽热。多少个夏日里,我在她的注视下嬉戏;多少个严冬里,她望眼欲穿地盼我回家;又有多少次我困顿时她给我莫大的鼓励……母亲的脸在生活的磨砺中,刻出了一道道岁月的沧桑印迹,母亲的青春在家和儿女之间消失殆尽。而只有这双眼睛,一直都这么美丽,这么温柔,一直都闪烁着爱的光芒。
我的手抚过母亲的嘴。那时一张极有形的嘴,一生少了胭脂水粉的装饰,却从没少过一种妩媚。每一次一张一合,诉的都是情,诉的都是爱,诉的都是无私。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读的书不多,不会讲太多太多的大道理,但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是爱的聚集,情的凝结。我轻轻地掏出唇油,在母亲的嘴唇上抹了又抹,母亲的嘴唇干枯的像正在脱皮的老树。我的泪地落到母亲的唇上,如果母亲能感觉到它的温度,如果母亲还能开口,她一定会说,我的泪,是她一生付出的最美的馈赠。我的手抚过母亲的手。那是一双被生活、被岁月打磨得粗糙的、厚重的手。我的生命在它的劳作中延伸,我的人生观、价值观在它的一起一落中定形。多少个严冬,多少个酷暑,母亲用这双巧手,为我们烧水做饭,为我们浆衣洗裳,为我们支撑了一个温暖的家。
可现在,她们都是静静的,静静的……
十几年来,我第一次这样近的走近母亲,凝望母亲却是在母亲病重的时候。母亲,您曾说过,即使砸锅卖铁也要把我供上大学,可现在您怎么就忍心食言?您怎么能丢下女儿一个人走着漫长的、寂寞的人生之路?
闭上眼,任泪水长流。
如果我能拖住时间的脚步,我一定尽力行孝,哪怕只是陪母亲看一次日出,晒一次太阳;如果母亲还能醒来,我一定会让她懂得,什么是女儿的爱。
我的幻想真的太天真,我知道母亲终究会走,而我只想对母亲说:来生,愿女儿做您的母亲,给尘世的您,一个温暖的家,一份真实的爱。
最近的你,是我最远的爱。有你的爱,此生我不会孤寂;有我的爱,尘世,你一定不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