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扇门,门上有些油漆已剥落,余下的也大都碎成细细的小块,等待剥落。斑驳哭诉着往昔的风华,炊烟升起到低矮的山上,迷住了寻路人的眼。
我曾是这里的主人,如今却已这样一个陌生的姿态站在山顶,放眼是十月份依旧葱绿的树木,蓊郁成一片记忆中的森林。秋风瑟瑟,今年似乎格外的冷,不知还来不及落叶的它们,会不会像我一样,冻的发抖?
脚下芬芳的泥土依偎,空气中氤氲出朦朦的雾。
这是我的小山,我的家,我的爱人。我,是放养灵魂的牧人,她,便是我的草原。
春天,清扫掉一冬的积雪和严寒,栽种上新的小树,期待他茁壮成长,给我的家添上一份新的生机。夏天,在最大的树下搭一个帐篷,不让虫子们进来搅扰我的清梦,只留着他们在外面演奏那热闹的交响乐。秋天,和如今一样的秋天,踏着落叶一遍一遍地走着每一条羊肠小道,听着脚下不绝的喀嚓的声音,像是大地向我传来绵绵的低语。冬天,为我的每一个家人裹上厚厚的棉衣,防止它们当中的某一个,抵不过大雪的压迫,寒风的侵袭……与一座小山恋爱,我们无法用语言交流,但我们能透过接触的双足,皮肤,甚至眼神,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不!谁说我们无法用语言交流!我说,她听,她一定可以懂我。我也能从鸟儿的歌唱,树叶的摇曳中,得到她对我的回应。我们曾相依相偎,曾山盟海誓,曾月下对饮,也曾一起畅想未来……
幸福来的时候,总是一声不吭地,像阳光一样,默默地照耀着快乐的人儿,走的时候,却是那么恣意猖狂,仿佛在一瞬间,带走了所有美好善良光明和暖的力量,使得整个人都变成一滩泥,一滩没有思想,没有武器的泥,一点一点被鱼虾吞噬啃咬,化为齑粉。
那些冷漠的人,他们大手一挥,把我的小山与她周围的大山一起,划进了旅游风景区,他们不允许我再居住在这里。
我看见她的悲伤,清澈的小溪里流满了她的泪水,这又何尝不是我心中的泪水?过往的一幕幕,都早已被蓝天用白云作笔,写在每一株青草上,每一颗果实里。我恨那些冷漠的人们,为什么手一挥,便能将我和她如此残忍地分开?为什么不能给我二十年的时间,让我跟她彻底作别?我陪伴她已有四十有七年,这爱情,早已融进了我的骨髓里!
于是,在一个有风的日子里,重走旧路,走过从前。
那边的小坑已被填平,这里的小路已被安上石阶,她变得有些陌生了。我苦笑着,突然看见了那条溪流。先前的清澈已不复存在,溪边满是游人痕迹,一个个包装袋,一块块果皮,仿佛一把把利刃,刺在我的心上!我忍着心中的痛苦,只想快步走向山顶,走向那个我亲手搭起的小亭……小亭不见了!只余下那棵大树,那是年纪最大的树,枝干遒劲,冠盖茂盛,不知这整座山上有多少是他的儿女,他又滋润了多少生灵。如今只他一个孤单地立着。悲凉乍起,我走上前去,想要再摸一摸那被我抚摸了无数遍的写满沧桑的树皮,走进了,却见到树身上被人刻上了许许多多的字迹,看字体,止不单纯是孩童,亦有情侣,有闲人。这些字迹都穿透了他的皮肤,侵进到他的血肉里,触目惊心!我颤抖的双手抚上本该完整的皮肤,转头望向她的轮廓,似乎听见她悲戚的哭诉,哭她的不甘,她的不舍,她的疼痛……啊!我的家,我的爱人,我的生命,已被那群恶魔折磨的面目全非!走过旧路,路已不是从前的路。从前的事,只能埋藏在我们的心里,像一把重锤,时时敲击着我的灵魂。
天晚了,他们会派人巡山。
我挥一挥手,同她作别,同我们的从前作别。我自知已不能在守在她身边,但我一定会把余下的生命都奉献给她。我要去找那些人,质问他们为何如此地对她,为她讨个公道,哪怕希望渺茫。我会在在山下的路上,等候着每一个游人,祈求他们,善待她。
我是放养灵魂的牧人,她便是我的草原。今生无法与她相携,只希望来生,还与她相遇,只希望来生,没有那群人,没有景区,只有我们两个。
走过从前,我选择守护。将这场与一座山的爱恋,刻入如梦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