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无言相顾。
外婆在前,我于后,是无言沉默。
如血残阳,在它褪去万丈光芒之际,替那可爱的云朵添上明艳的红妆。一前一后的两人,余晖将他们的影子轻轻斜描在粉砌白墙之上,似不满这幅画作般,让两个单薄的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外婆领着我在幽幽窄巷中穿行,那落在青石板上“踏踏”的脚步声,颇似无奈的叹息,在寂静的小巷中却清晰的很。她瘦削的肩上背着装有寥寥几株蔬菜的篓子,走得缓慢。我在她身后稍远处,丈量着她细碎轻缓的步伐,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她便时不时侧头瞟上一眼,无奈地看一下自己数次停歇后仍未缩短的距离,然后继续缓慢地幽幽前行。
不算太远的距离被拉得格外漫长,是时光,磨去了夕阳仅存的一丝红热与光亮。“快来陪我这个老太婆走走!”她按捺不住,终于说到。“不要!太挤啦!两个人走不过去的!”我顺势把耳机戴上,以免唠叨再传入耳。我冷淡地看着她微微张开的嘴唇机械地闭合,那双眸子像淬了寒冰……却总觉得,耳机里那嘈杂的摇滚乐与内心莫名的苦涩格格不入!
月色似水,夜华如练。
终于踏进那扇老旧的大门,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小巷重回安静,两人分开,各自忙碌,再无言语。
是夜,让外婆在我的身侧轻轻躺下。她扇着一把不曾换过的旧蒲扇,消去夏夜的一阵阵燥热。角落的蚊香在灼热的火星中燃成灰烬,青烟袅袅;年事已高的风扇吱吱呀呀不停,聒噪非常却远不及外婆的蒲扇凉快;天花板上的吊灯晕出昏黄而温和的光,给她苍老的脸上刷下浓厚的阴影,额前银丝竟分外显眼。
院里偶尔几声犬吠划过乡村的夜空,风声猎猎中一声长叹,无意间忆起幼年的时光。
幼时听母亲说,外婆年轻时人极美,粉红细腻的肌肤衬着她精致的五官,十足钱慧安笔下的淡彩侍女,带着绵绵的情致和出尘的空灵。依稀记得像春联那样红火又不像春联那样容易褪色的除夕夜,外婆一面擦拭着瓷碗一面哄着我,却被我倏地一下扯下衣袖,强脆的碰撞,刺耳的声响,从她平静的眸子中我看到了自己惊慌失措的神情。下一秒却身子腾空,被她拥在臂弯里,轻轻哄着,落地开花,富贵荣华。时隔多年,仍被那扑面而来的温暖弄得莞尔愣怔,却不曾遗忘彼时亲密的我们。
不知名的液体顺着我燥热的脸颊流下,在白宣上缓缓晕开……“宝贝,喝姜汤了。”外婆不知在何时起身,为我端来了熬制已久的姜汤。我别过身去捧起那碗热乎的姜汤,在眼前极是氤氲。我颤抖地舀起一勺,呜咽地吞着,这辛辣刺激的味道随即在我口中散开,唇齿间多了一份温暖。情不自禁地,我蹲下身子,对着在床上微眯的外婆轻轻说到:“喝汤吗?热乎的,刚好。”
“还是留给我的大宝贝喝吧。”她沙哑的嗓音竟带着些许甜蜜。
我固执地舀起一勺小心翼翼送到她的嘴边,她无奈,会心一笑,还是喝了。她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姜汤这我从来不曾喜欢的味道,第一次因为这丝丝温暖,一下子爱上了它。
这份美好的情愫依然存在,其实它从未丢失,只不过是在时间和空间上给我们绕了弯子。
我们依然温暖,因为我们是密不可分的亲人,因为我们惺惺相惜,更因为我们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