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镇。
红霞满天。
淅沥黄梅雨。
“周阿婆,别忘了关窗。”我支起窗子,看到过面寡居的阿婆正出神的望着窗外雨帘,手里拿着一只未剥完的莲蓬。听到我的唤声,她颤了下身子,方将眼睛聚焦,转到对面的我身上。“哟,我当是谁,孟家的小丫头,”她眯着眼睛,笑起来,满唇掀起,只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嗬呦,孟丫头现在支窗棂作甚哦,小心潲雨啦。”我笑笑。早已满头花白的阿婆说起话来还是像个小姑娘,娇嗔软糯的音调像极了她熬的莲子羹,香甜的令人陶醉其中,那是心安的味道。
这里是西塘,因镇子西边一方圆塘得名。江之以南,每每的春末夏初,都会来上这样一阵雨,又阴阴地连绵几天见不了晴。我自清晨拿着木桶去采莲子,到夕阳近西满载而归。生在西塘,早已习惯了这个时节的梅雨,小雨淅沥,却影响不了我灿烂的心境。啊,屋子里一天没人,闷湿的很,开窗透气啦。半晌,我答出这么一句。岁月的褶痕在阿婆脸上皱成沧桑的花,此刻又添了些,衬得那双仿若洞察一切的眼眸又明亮了些:“去西塘采莲一天未着家,如今里外忙着归置,孟丫头有约呀。”我倏忽红了脸颊,羞赧抱怨:“哎呀,什么都瞒不过你啦。与阿星约了棋,还想让他尝一尝我新学的莲子羹。”阿婆明了地冲我眨眨眼:“怪不得早早借了我的汤罐——”我臊着脸合上了窗,恼羞成怒道:“你继续剥你的莲蓬嘛!”窗外传来阿婆露风的笑声,混着丝丝莲子的清香,躁动的心莫名安静下来。这就是生我养我的西塘,这是我从小闻惯了的西塘的味道。
夜幕渐渐落下,蛙声一点点升起,回转在整个西塘。唯一未变的是淅沥依旧的雨——或许,还应加上我惴惴而又隐盼着的心。他还会不会来?虽说约棋时未想到今天会下雨,但守信如他,应该不会失约吧。在新蜡明亮的烛光下,圆润的黑白石子莹莹地泛着光,我一下下抚摸着棋子,像在抚慰自己急急跳动的心绪。眼底余光瞥着安置于炉火上的汤罐。空气中满是清甜的莲香。
蛙声渐渐噪起来,不知周阿婆究竟关好窗否。阿婆七八十岁的样子,嗓子还很亮,自我记事起就一个人独居在小小的西塘。可是听爸爸说,她年轻时也是个奇女子呢。怪不得过起小日子也是豁达的。
这样的夜算不上寂静,毕竟有千篇一律的蛙叫声。可我的心在这一刻却是安宁,闻着凉凉的莲子羹散在空气中的香腻。蜡烛的灯花已落满棋案一角。我手持棋子轻轻敲打棋盘,便听到断断续续的脆响。又一片灯花“啪”地落下,在我听来,竟足以掩盖那远远传来的蛙声阵阵。“随他来不来吧,大不了明日捧着羹去找他。一定要他将这一罐都吃光,不再香甜不再滑糯的莲子味道甚至是苦涩的,可谁让他爽约!”
这样愤懑地想着,耳边却传来门扉轻晃……
我欢喜地跑去,却被一粒未剥好的莲子滑倒……
再次睁眼,闹钟已指向一点,鲁西北的夜色浓黑,而我默写的这首《约客》上已满是口水。鼻尖萦绕的清香不再,心情顿时烦躁起来。
梦醒了,远离了内心深处那个悠闲恬静地西塘,不得不去面对现实的纷扰喧闹。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现实中的西塘。那么,在真切地闻到香甜软糯那心安的味道之前,便忍受苦苦采摘莲子的疲惫——生活中那些所谓不美好。
我再次执起笔,心中满溢着莲子的清香,继续挑灯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