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便能不顾私情?
竹简散落一地,黯淡的灰色占据了你的眼睛,你不知道该看哪。
“谁能?”
面对金碧辉煌也不过如此,那不是你想要的。何曾想过后世还会流传那句“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抑或你早已经想到了,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
“每年都像这样出去祭祀的,怎么就会染上风疾?”
其实不是疾,是他们日日夜夜说你猜忌残暴,说你昏庸。真的昏庸吗?你也无话可说。其实本不想陆逊死,毕竟在江东这半百之久,多半凭的是他尽力维持。为了江东以后,也为了太子着想,派人说他几句,也是应当。
偏偏就死了。
毕竟是人老矣,人欺之,现在什么罪名都要加到你头上。当初既冠帝冕,不过是成败也笑看,可如今,怎么看?你靠在龙椅上,缓缓闭上双眼,沉沉睡去。这古今的兴亡之事,又有几个人能在青史上留下芳名?
十七岁,你第一次随哥哥初征,看到了战争的残酷,看到了雄心和怯弱,和善与险恶。
十九岁,哥哥逝世,你继承他的大业,稳东南,面中原,命水师紧锁长江,与曹刘相抗衡。
二十七岁,赤壁一战。你派周瑜率舟车十万,龙跃顺流。烈火初张照云海,周瑜借东风之势大破魏军,夺取荆楚。曹操深感如芒在背,只好说“值有疾病,烧船自退”。
三十五岁,你与曹操重新修好,结为姻亲。与刘备整整七年的隔江对峙,七年的苦苦等待。夷陵之战,世人不见吕子明踏轻舟渡川时白衣飘飘,也不见陆伯言烧连营时冲天的火光,唯有你紫髯与碧色眼眸的英姿流传于世。
四十七岁,你终冠帝冕,建立东吴王朝,权御天下。
现如今,你七十一岁。英雄几拂袖,凭栏倚,横看吴钩,这一生也不过如此。
真的如此吗?
还不够,远远不够。这一生运筹于帷幄之中,那些阴谋阳谋,明争暗斗,终是化作一江浊浪滚滚流去,那些剩下的,才是真正的你。
只因你的孤傲,同室亦操戈子嗣斗,徒留下千年的恚恨。“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当年与猛虎争雄,那般气魄胆识,有谁能敌?宝剑斫书案时的威严,有谁能够正视?心力已尽,沙场上洒下的英血换来的是绵延千里的伟业,那般自豪,却又隐含着辛酸。南鲁党争,废孙和与孙霸时的万分痛惜却又无可奈何。本是登基称帝,江河稳固,谁知国家最后却是终归于乱。只有你尝过那般孤独和寂寞。
你已然醒来,却睁不开双眼。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当年歌舞升平,如今空无一人。
不如说已然从这一世浮华旧梦中醒来,却又有几分不舍。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这场戏,这盘棋,也该尽了,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