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虽鬓发斑白,但仍精神矍烁,独居一隅,安亨晚年;也嗜谭派老生,所过之处,必携男女老幼票友,抚眉弄眼,清唱一缕京韵。
老先生何许人也?答曰:楼下清闲之人。
老先生是去年年初才搬至我家楼下,一双儿女皆在外留学,先生孑然一身倒是真清闲,因我与其小女年龄相若,也常拉我至其雅舍,大侃一通,全不顾听者是真心倾听抑或勉强敷衍。
一日散学归家,隔着假山溪廊,遥遥便望见老先生聚扰一班票友,于社区空地处切磋京戏。只见老先生一身白衣映着后墙上满目猗郁青葱的爬山虎,只顾自己一抬眼,一挑眉,一振臂,举手投足间只觉戏中人物跃过苍茫岁月向你款款走来,引得阵阵击掌叹赏。可老先生却丝毫不谦虚,远远地便飘来他苍劲有力如洪钟般的声调:“嘿,唱谭派老生,我是行家!”说罢又将掌一拍,眉一挑,众人便又是一阵畅快大笑。
我却不禁皱起眉头,心中一晒,暗念这老先生如此不矜持,只顾将个人风姿无遗于世人。
那日饭后,还得赶去上补习,晚归之时踽踽独行于老街,不免被孤寂恐惧之感噬着心扉。行至楼下,只听二楼一扇木窗于晚风戏谑之下吱呀直发出响声,忽得忆起老先生家那层楼的廊灯前日无端坏了,这让极少在夜间独自出行的我不由得染上几许惊惧。
踌躇独行着,不时用脚尖向前探,仿佛多迈一步,即要被眼前比墨还黑的夜幕吞噬。正踯躅间,只觉右手边一道细微的亮光,接着,便是一道手电般白亮的光柱突破厚厚的黑暗,照亮我小小的心扉。
“小伙子,这灯坏了,快上楼去,”我惊觉,闻声竟是一一老先生!
日后一直想亲口说声谢谢,一日寻得机会,却被老先生猛然驳回,“谢什么?这灯坏了,我常常闻声就给人打灯,都是举手之劳!”
听闻此言,我竟有些哑然,只觉得愧怍之情如蚁噬一般扰人心神。
老先生虽于一班票友之间独领风骚,锐气张扬,年迈仍逞英雄,可尽显自我风姿却仍能给人畅快之感;而于默默中给予人一丝光亮,不也是以自身能尽之力,为他人奉献吗?
这样于该领风骚时尽显风姿,逗人开怀大笑,又于不起眼处默默奉献,予人温暖的双面人生,世间又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