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便喜食莲子羹,因为那是甘甜的,不喜食莲心,因为那实在苦得紧。至于剥莲拾子、留子剔芯的活,更算是份苦差事了,很难从中品出什么趣来。
仲夏,晨清,荷艳,莲新。为着痴想多日的莲子羹,起了大早,随母采莲,或散行或泛舟,总之,必得是新鲜的。如此,剥莲似是有了些文人雅趣,却更衬剥莲之苦。
一缕晨光,两座木凳,三只白碗,七根莲蓬。凳矮,腿难舒展,只得半屈弯着,且无靠背,脊椎只得弓着,难得片刻松快和施放。目光低垂,只剩满眼的红白黄绿,长久有些倦怠。捡起一只莲蓬,掰开,剥子,置碗,取其一,寻其中缝,以甲开离,碧芯狭细,骤显于前,如是百余次,指缝多有青渍、指腹微红。其间多次以各理作逃,均为母识破,乖然坐定,长久,腰酸腿麻,苦煞。
“妈,市上有卖现成的剥好的莲子,何以如此辛苦?”我突问,她笑而不语,只叫我“定心”。
自此,常被母亲唤来做此类无趣的苦力。长久以往,便也觉不得苦了,倒还有一种闲适安然的沉静,性子也少使了,脾气也收敛了不少,不再浮躁,心性也沉定了。
临近大考,诸事烦忧,母亲常做莲子羹,还是一凳一碗一个人,每到这时,我总会暂且搁下笔头作业,主动去剥莲子,不为什么,只因那缕清香,那抹青白,让我心安。
吃莲子时,发现有多颗未剔莲芯,苦甚。正欲剔除,她说:“莲芯虽然苦,但降火戒躁,多吃点!”我愣了神,怔怔地望住勺中的莲子——莲子、怜子,莲芯苦、怜子之心更苦。我似是明白了这莲芯之苦的背后,她的旨趣:凡事戒骄戒躁,沉静闲淡,安稳常乐。
又不禁忆起儿时那“定心”二字,才明了这剥子之苦的背后,它所助我养成的志趣:凡事不慌,沉心定气,在瞬息中不忘初心,不浮不躁,以平常心面对一切的变迁。
又是一年仲夏花开时,那淤泥里,铸就的是“不染不妖”的品性;那份苦里,蕴藏着人生大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