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了乡间,清晨微弱的阳光散入车中,略有些起伏的土路两边,树影掠过眼帘。我静静地用迷茫的眼神,透过车窗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心中涌出丝丝无奈与伤感。
每逢春节,我总是要回乡村的外公家一次。这次回去,又与以往不同。外公家的土地已被政府收回,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站在田埂上,让安详的田野映入我的眼帘中了。
下车的时候,外公早已站在门口了。但他似乎不像是在等我们。外公一直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平视着前方,静静地望着我们到来,静静地凝视着广袤的土地。就这样静静站着,站着。他的双手无力地低垂着,灰黑色的脸上只有眼睛是明净的。从哪明净的眼中,透出的眼神是那样复杂。眼角微微下垂的皱纹,分明显出难以言表的失落;眼睑似乎有些微闭,而又似乎很努力地张大,仿佛不忍心观赏以灾难为背景的唯美图画。眼球一点也没转动,如同因眼泪干涸而搁浅,那样的无力与伤感。外公成了大地上的一株树木,深深扎根于此,他的眼神就是树的灵魂,但他就要看不见这片土地了,树也要消逝于这片土地了。
休息片刻,便去和外公一起在田间的土埂上走一走。踩着田间的残雪,漫步在田野上。农田仍旧是那样,灰色的土地上点缀着麦苗的青翠,豌豆的藤条绣出了它的边际。而它的身旁早已面目全非:柏油路贴着农田边缘,建筑材料已堆满了路的两边,机器的轰鸣声从远方飘来,只属于城市的喧嚣逼近了这个乡村。
站在被沙土半掩的一片麦田旁,外公缓缓蹲下了他的身躯,用那粗糙而布满伤痕的双手,一层层抹去麦苗上的沙子,轻捧着这株小麦。又短又粗的手指轻巧地抚摸着它的茎干。小麦抛去了沙土的重负,一点点挺立起来,显出几分生机。忽地,外公狠了狠心,掐断了它,又轻轻托起它,无言望着这株麦苗。他的眼神又是那样复杂:眼角的皱纹同样微微下垂,却透出心中的不忍与怜惜。眼微有些闭合,不知他的泪水是否因草叶魂断而在心间回转。沧桑的眼神中流露出无奈与辛酸,饱含着对前方的迷茫,是那样苍白与无力。是的,面对城市的逼近、包围,面对即将从安详静谧的生活中被迫抽身而去的现实,外公已被逼迫得走投无路,无奈地离开这片他深深扎根的土地。而自然同样被逼迫得无处容身,安宁与平静被喧闹浮华取代,自然失去了灵魂。当外公亲手逼迫他所依恋的自然逝去时,逼与被逼之间,太多的情感溢于言表,却又无言可以表达。
外公再次向远方的地平线望去,静静地、静静地,心中涌出丝丝伤感与无奈。逼与被逼间,那无助的眼神,蕴含了太多太多的辛酸与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