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是带泪的微笑,恰如那晚我重逢的舅舅的叶笛声。
我在外婆家门口的水泥场上乘凉,舅舅看我无聊发呆,便从身边的草丛里掐下一片野草叶子,放在嘴边吹。
悠扬的笛声在空中升起,我的思绪被抛回十来年前。同一片星空之下,舅舅也曾吹过这种叶笛帮我解闷,那是一种十分清澈、极富穿透力的声音,我很小的时候,就曾被这声音浸润。
带着回到童年的心境,望着田间的麦子、岸边的槐树和对岸优雅的菅芒(芦苇)一起随笛声来回摇曳,我听得如痴如醉,原来重逢不可预约却那么美丽。
正当我惬意之极时,那笛声竟戛然而止了。整个夜空都仿佛掏空了,宁静极了。我转头看舅舅,他恰好低着头,露出了在黯淡星光之下钻出的丝丝白发,我不禁长叹,这次重逢,竟让我望见了舅舅的老态。我抬起头,缓解一下鼻翼与眼角揪心的酸涩。
舅舅忙问我:“你怎么叹气呀?”我平静一下语气,回答道:“啊,太好听了!”舅舅显得很兴奋,浮现的笑容把他眼角的鱼尾纹变深了。舅舅马上调整呼吸继续吹。
这时我才发现那声音不再流畅,不再那么婉转,偶尔的间断像星斗的闪烁。我记得小时候听过的笛声像空山鸟鸣,如高山初融的雪水,宛如初绽兰花的清香,澄净而美丽。原来,重逢也有瑕疵。
此时,舅舅正吹得十分专注,但吹吹停停,像是气不够用。
我不禁想起十来年前的舅舅手中捏着野草叶,迈着矫健的步伐穿过田埂的身影。他总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头上的发乌黑发亮。他总能将每首曲子吹如行云流水,从不间断换气。想起舅舅年轻时一幕幕场景,怎不令我惆怅万分?
尤其是想到舅舅今夜就为我一声叹息而那么关注我,那从来没有减少,从来没有间断的对我的关爱,更是百感交集。舅舅站起身来,叹道:“可惜吹不到从前那么美了,以前你听了可开心了!”他将野草扔回田野,在清新的晚风中回家。
重逢那笛声时,笛音不再似从前那般悠扬,舅舅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充满力量,然而舅舅对我的爱,还如铺在宽广原野上的星空一样纯净,不曾改变。
晚风裹挟着水气吹来,我再仰头,眼角是泪痕,而嘴角在静谧的夜空中微微扬起,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