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一本记录余秋雨先生给北大学生讲课的书,是姐姐高中时买的,叫《问学余秋雨》。我二年级时翻出来看,对于书中的大部分内容,我是不大懂的。后来总算明白了一点儿,心想这个人说的真好。再后来我又在名家汇编、语文教材中陆续零散地看到几篇余先生的文章,慢慢开始对他和他所讲述的文化感兴趣。
这次国庆假期,我终于有钱买我敬仰已久的《文化苦旅》,于是立刻在当当网上买了一本——顺便推荐给了一位同学。
星期六书到了,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前两章《牌坊》《寺庙》,是在讲自己的故事,我不太感兴趣。翻到《道士塔》,我被吸引住了。
匈牙利人斯坦因、翻译蒋孝婉,出身农民的道士王国篆,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因为一个藏经洞,命运在莫高窟紧紧地勾连在一起。王道士的无知以及对财富的喝求,蒋孝婉的软弱,斯坦因的狡诈,共同把成堆的文物推向大英帝国的博物馆,成就了国衰民弱岁月的悲剧。
于是,余秋雨来到了敦煌,站在莫高窟门外,王道士塔前,仿佛穿越到了20世纪初,他畅悲,自己来到了西域的大漠里,拦住斯坦因的车队,与他辩论。引用余先生的原文“也会有一种可能,尽管概率微乎其微——我的逻辑终于压倒了斯坦因,于是车队果真被我拦了下来。”是啊,在那荒芜时代里,大清正企盼用两千年的巫术和权谋苟喘,大英帝国代表着当时世界上最高文明水平,可斯坦因在这片生长野蛮的土地上掠走的辉煌、殖民者的傲慢,使他只是一个强盗。而和强盗(哪怕他是一个精通七八门语言的学者)又有什么逻辑可言?
如果真的拦下来了呢?余秋雨接着说,“当然应该送交京城。但当时,藏经洞文物不是也有一批送京的吗?其情景是——没有木箱,只用席子捆扎,沿途官员缙绅伸手进去就取走一把。”这可是古代文物啊!如此作为,无怪乎大清之亡!余先生接着又写当时中国军阀混战,即使运到了北京,也不知如何保存。
“那么不如叫住斯坦因,还是让他拉到伦敦的博物馆里去吧。但我当然不会这么做。我知道斯坦因看出了我的难处,因为我发现,被迫留下了车队而离去的他,也一次次回头看我。”
“但是,山河乱成一团,明天路在何方?这里也难,那里也难,我左思右想,最后只能跪倒在沙漠里,大哭一场。”
巧的是,“就在王道士发现藏经洞的前几天,在北京,英、德、法、俄,美等外交使团又一次集体向清政府递交照会。而王道士发现藏经洞的当天,列强决定联合出兵。”而几个月前,甲骨文也被发现了。在时隔上千年的文明重见天日时——一个摇摇欲坠的朽烂的国家,正在被坚船利炮横扫,似乎再用点儿力,就要倒了。
百年前,大漠一个宁静的夜晚,九千多本经卷,仍在透过时空,警醒世人……
最令我触动的,还是那篇《宁古塔》。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炭,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彀?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兄生辛未我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这是康熙年间,顾贞观因思念老友吴兆骞,所作的两首《金缕曲》。而同是康熙时期的诗人丁介写过这样两句诗:
“南国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阳。”
余先生提到,“据李兴盛先生统计,单单清代东北流人(其概念比流放犯略大),总数在一百五十万以上。”
一百五十万人是什么概念?即使按清代三百年平均,每年也有五千人被流放,平均到每天就有接近十四人被流放到东北。
18世纪的中国,生活水平、GDP、疆域,都可以说领先全球。康乾盛世持续时间在唐之后前无古人,但就是这缔造盛世的帝王,统治着似乎代表文明的国度,每天都流放十四个人。
这些人都犯了什么法律吗?不,他们中有一部分是读书人,其余很大一部分是株连者。读书人有罪可以追责,但为什么牵连到全家老小乃至整个家族呢?
是啊,何以得牵连全家性命呢?何以得缔造盛世的帝王、战胜了无数强敌的国家,一下子怒不可遏、沉默寡言呢?
这使我想起前一阵子的红黄蓝幼儿园虐童案。红黄蓝据说是我国第一家上市的教育机构,可以说是行业龙头。然而幼儿园随意对待孩子,皇帝随意处置知识分子,像是文明人退回了野蛮。
我仍想借用余秋雨先生在《宁古塔》里的两句话:文明可能产生于野蛮,但绝不喜欢野蛮。在后面加上一句:“如果文明不用文明的法制守护自己,必然倒退回野蛮。”远如斯坦因、紫禁城里的皇上,近似红黄蓝虐童案。